這邊剛剛撤了早膳,那邊彩蝶就過來回話了。
“奴婢給主子請安。”
“好了,快起來吧。我問你,你們繡坊有幾個奴才?”
“回主子,有五個,有兩個裁縫,算上奴婢有三個繡娘。”
“好,這是月影早上多庫房查來的布樣,一會兒去庫房,就說是我的吩咐,将這種大紅的布料給湘筠格格裁十八身衣裳,按照一年三身來裁,裁出六年的,注意要估摸好格格的身量。再将這幾種面料給六十阿哥裁三十身衣裳,也是按照一年三身來裁,裁出十年的,也是要估摸好阿哥的身量。全都裁好之後,都拿給我來,先定好繡樣,再說怎麽繡的事情。”
冰凝一席話說完,月影和彩蝶二人當即是被驚得臉色煞白,不用解釋她們都聽出來了冰凝的話中有話。憑白無故地尋布料,又憑白無故地給湘筠格格提前做出六年的衣裳,給六十阿哥提前做出十年的衣裳,任誰都聽出來了其中“托孤”的意味。一想到這兩個字,月影登時被吓得一個激靈,撲通一下子就跪了下來,緊接着彩蝶也是一并跪了下來。月影因爲是貼身伺候丫頭,自然是要比彩蝶更直接更大膽一些,隻是才一開口,竟是帶了哭腔。
“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麽呀?好好的,裁什麽衣裳呀!阿哥格格長得這麽快,一年一個樣兒,提早這做這麽些個衣裳豈不是都白做了?再說了,現在定的繡樣,過兩三年就又有新的繡樣了呢,您這麽早做出來……”
月影不敢把話說得太直白,可是她已經哭出聲來,誰還不明白她心裏擔心的是什麽?彩蝶因爲不是近侍奴才更是不敢多言,然而現如今這個情形,她又怎麽忍心讓她家主子做這種事情呢?
“回主子,您這些日子身子不是已經養得好起來了嗎?昨天奴婢聽人說,劉太醫給萬歲爺把平安脈的時候,還跟萬歲爺說起您來着,說您的身子調養這一陣子之後,越來越好了呢,您看您這些日子是不是也沒有再頭昏過?”
彩蝶以爲冰凝是擔心自己身體久治不愈,月影當然知道不是這麽回事兒,但具體是怎麽回事兒也搞不清楚,急得她除了哭還是哭。結果就在這個當口,門外響起來小武子的聲音。
“啓禀娘娘,白露姑娘過來給您當差來了。”
一聽這話,月影立即強忍着止住了哭聲,彩蝶也閉緊了嘴巴,兩個人齊齊地扭頭望向了門口。冰凝見狀,隻好暫且放下這個事情,先吩咐翠珠進了屋來,于是翠珠進屋之後就見到兩個丫頭跪在房子當中,滿臉淚痕痛苦不堪,而冰凝則是面色凝重神情落寞。
時隔這麽多年,這是她們第二次相見,上一次在雅思琦的長春宮中被雪薇格格捉弄之下主仆短暫一見,因爲事發突然又是當着衆人的面,不管是冰凝還是翠珠都沒有能夠仔細地打量一下對方,現在在冰凝的房裏,又是這麽一個尴尬的場景,翠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因此隻得是用眼神來觀察一下冰凝的臉色,以便決定自己如何行事,結果這個偷眼觀望竟是令她忍不住暗暗地嗟歎。
要知道翠珠與冰凝的入宮之前的最後一次相見,要一直追溯到十年前,還是當時的王爺爲了一解對婉然的相思之苦,假意給了冰凝一個姐妹相見的恩典,于是才有了當時的玉盈與翠珠在怡然居借住幾日的經曆。
遙想當年主仆四人第一次在怡然居重新團聚,翠珠與月影二人各爲其主,再加上還沒有被罰出嫁的吟雪,這三個丫頭在一起整天都有打不完的嘴仗,要麽就是在年府的時候,吟雪和月影嫌棄她小家子氣,什麽都要爲玉盈小姐帶上,實際上王府什麽都有,哪裏還需要年府準備這些?要麽就是到了王府之後給玉盈收拾房間的時候,一個嫌對方辦事不麻利,一個嫌對方是土包子什麽都不懂。雖然兩個丫頭吵來鬧去臉紅脖子粗地各不相讓,然而她們還能吵還能鬧,主子們也從來不會責罵她們,相反有的時候還會跟她們一起嬉鬧,那是一段多麽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再看看現在,當丫頭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主子的臉上也是一臉的愁容,這哪裏還是從前那個心氣兒高的就像天上的鳳凰,快快樂樂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何物,時不是地就要捉弄她們一番的年家二小姐?
見翠珠左右爲難地站在房門口不知道是進是退,冰凝雖然知道這個奴才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不過月影和彩蝶都可以算得上是她的心腹之人,因此也就沒有讓她們兩個就此退下,而是直接朝翠珠發了話。
“你先别站在房門口了,過來回話吧。”
見主子發了話,翠珠這才遲遲疑疑地擡起腳步走到屋子當中,猶豫了一下,還是跪了下來,開口回道:“啓禀主子,奴婢給您請安了。”
“你現在叫什麽來着?”
冰凝隻記得翠珠被雅思琦改了新名字,但是具體叫什麽又實在是沒有什麽印象,無奈之下隻得是直接問她。面對從前與自己朝夕相處甚至還會惡作劇的二小姐,現如今說起來話來是這麽的生分,翠珠忍不住眼眶紅了起來,但仍是小心翼翼地回了話。
“回主子,皇後娘娘給奴婢新賜的名字是白露。”
“噢,對,對,就是這個名字,我就記得是個什麽顔色來着,結果赤橙黃綠青藍紫想了一個遍都沒有想起來,結果,居然是這個白字,也難怪我想不起來呢。不過,既然現在是給我做丫頭,那也得聽我這裏的規矩不是?我可是記不住什麽白什麽露的,我隻記得有個叫翠珠的奴才,所以,你以後就叫翠珠吧,可以嗎?”
翠珠原本就是叫翠珠,現在冰凝先是說翻遍了赤橙黃綠青藍紫,暗中諷刺了一番,又将她的名字改回翠珠,還問她行不行,擺明了對這個奴才的極度排斥姿态。不要說翠珠能聽得明白,就連跪在一邊的月影都聽了出來,當即是心中暗暗一驚。因爲昨天冰凝那麽痛快地答應了雅思琦,月影還對冰凝有很大的意見,結果被冰凝的冷臉子怼了回來,隻能是敢怒不敢言,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家小姐竟然跟她是一個心思。那就奇怪了,既然她家小姐也不喜歡翠珠,可爲什麽還要收下呢?
月影面對這個局面迷惑不解,因而竟然忘記了剛剛自己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這麽愣愣地望着那主仆二人明槍暗箭地你來我往。而翠珠面對如此局面,倒也沒有氣也沒有惱,反而擺出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仍是低眉順眼、極盡謙卑。
“奴婢多謝主子賜名,翠珠感激不盡。”
冰凝雖然是心善之人,但她的心善與韻音的心善完全不一樣。冰凝的善是建立在自己不受欺負的基礎之上,若是受了欺負,定是會毫不留情地對施暴之人還以顔色。而韻音則不同,她對任何人都是一副菩薩心腸,即便是自己受了欺負,仍是慈悲爲懷。因此由于早早就知道了翠珠來者不善,冰凝自然是不會再繼續與之爲善,而是堅決地捍衛自己所有的一切。
此刻見翠珠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冰凝自然是沒有被她的假象所迷惑,這第一次的正經八百的久别重逢,說是下馬威也好,說是擺貴妃娘娘的架子也好,冰凝是打定了主意,對翠珠必須要先嚴厲後寬松,否則原本就是一個心懷不軌企圖之人,若再是認爲她好欺負,暗地裏行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她哪裏是與故人重逢,分明就是引狼入室。
不過不管怎麽說,由于翠珠表面上已經服了軟,冰凝自然是不能夠再繼續爲難與她,那樣的話,豈不是要将主仆關系搞成仇人一般?成了仇人之後,可就是與她留下翠珠的初衷相違背了,見好就收拿捏住分寸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