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倒年大計”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舉國上下一片倒年之聲,發動整個帝國的力量将二公子的名聲搞臭,又四處搜羅他的各種罪狀,正是如日沖天之時。在這個關鍵時刻突然間傳出來貴妃娘娘再度受寵的消息,簡直就是犯了兵家大忌。那些見風使舵之人的嗅覺極是靈敏,半丁點兒氣味都能夠聞出不同的味道,更不要說傳得神乎其神的貴妃娘娘榮寵不衰的消息,對于遊走官場之人自然而然地會認爲這是在皇上的授意之下故意散布出來的信号,暗示年二公子的仕途将會出現驚天逆轉。然而實際上他的倒年決心一如既往地毫不動搖,而且更回地堅定,卻被這個橫空出世的冰凝再受恩寵的傳言亂了陣腳,無疑,他苦心經營了将近兩年的“倒年大計”将會遭到巨大的。原本猶疑不定之人徹底地又重新倒向年二公子一邊,那些堅定分子也會因爲他的“暗示”而趕快掉轉風向,從倒年大軍之中迅速地撤退出來,以免将來再被年二公子秋後算賬就太不劃算了。
因此皇上暗暗慶幸沒有前去風寄燕然探望冰凝從而坐實了她再獲恩寵的傳言,同時也苦惱于流言的傳播速度以及對他正在實施的倒年計劃的巨大危害。怎麽辦?若想要停止謠言的繼續傳播,當然不是由他出面竭力否認聲明,那樣的效果反而會适得其反,更會令人認爲是欲蓋彌彰。而最有力的法子自然是另外制造出來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足以能夠壓下貴妃娘娘重獲恩寵的巨大勢頭。這是一個以毒攻毒的法子,也是一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然而他辛辛苦苦經營了兩年的倒年大計絕對不能眼睜睜看着付諸東流,盡管這一次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也是慘重的,然而“大敵當前”,他已經沒有其它的道路可以選擇。選擇的過程同樣也是痛苦的,可是爲了江山社稷,他連愛情都可以犧牲掉,還有什麽是他不能夠舍棄的呢?
這一天,當高無庸像往常一樣前來詢問他是否可以用膳的時候,皇上狀似無意地吩咐道:“你先去一趟耿主子那裏,将老姑娘請過來。”
皇上突然間的這個吩咐打了高無庸一個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極度不自信下他不得不壯着膽子委婉地開口,既是詢問也是探究一番。
“回歲爺,不知道您要與老姑娘談多長時間,奴才擔心功夫長了,禦膳都要涼了,所以……要不奴才吩咐禦膳房,待您與老姑娘談完之後再将禦膳擺過來也不遲。”
“你怎麽就那麽多嘴?老姑娘你現在就去請,禦膳也是現在就擺上來!”
皇上一聲令下,簡直是要将高無庸的魂兒都吓飛了,老姑娘要請,禦膳要擺,難道說,萬歲爺這是要在養心殿與老姑娘共進禦膳?
此時此刻,也容不得高無庸再多想,已經得了皇上的親口吩咐,唯有即刻行動,不多時,禦膳一道一道地擺了上來,還沒有擺完之際,霍沫也出現在了房門口。
霍沫如此神速地出現在房門口,就算是一向料事如神的皇上也是在心中暗暗地吃了一驚。要知道女人出門,特别是要面聖,當然是要在儀容裝扮上精緻萬分,容不得半點馬虎,因此就算是不愛梳妝打扮的冰凝從接到吩咐再到他的面前,也絕對做不到這麽快,然而霍沫做到了,這說明什麽呢?說明她一直都是在時刻準備着,準備着被他召見。
當皇上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眼中閃過一道忽明忽滅的光影,隻是還不待他再多想,耳畔就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請安聲。
“啓禀萬歲爺,霍沫向您請安了。”
這一聲請安簡直就像是戰場上催進奮進的号角,仿佛是對尚在猶疑之間的皇上狠狠地推了一把,令他再也沒有了半點退路可言,唯有永往直前。
“好,起來吧。”
“多謝萬歲爺。”
“高無庸,給老姑娘看座。”
皇上進的是禦膳,就算是與霍沫共進禦膳,也不可能兩個人同桌而食。當初将禦膳擺進翊坤宮的時候,也是假模假式地另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也是擺滿了膳食,雖然是掩人耳目,實際上冰凝與皇上是同桌進食,但是禮數不可廢,就算是浪費了一桌子的膳食,也要擺出一個樣子來做給旁人看。現在皇上的本意隻是利用霍沫,并不是真的想要與她共進晚膳,因此不但要單獨擺一桌子膳食,而且他們兩個人也是真正的分桌而食。
因此高無庸得到皇上的吩咐之後,立即将上前一步來到霍沫身邊,小聲說道:“老姑娘,您這邊請。”說着就将霍沫領到了旁邊的另外一張桌子上。
不要說宮廷禮儀,就是民間都有“食不言寝不語”的古訓,因此自從皇上吩咐高無庸給霍沫看座之後,宮人們魚貫而入杯盤碗盞一樣一樣地端上來,他一樣一樣地開始了晚膳後,再也沒有說過半個字。霍沫因是第一次來到養心殿,又是陪他共進晚膳,因此除了竭盡全力保持住自己的儀容儀表之外,不要說環顧左右,就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更不要說尋找話題了。
氣氛漸漸地有些尴尬起來,皇上因爲是地主,又是他自己設下的局,自然是神态自若,如入無人之境,而霍沫則不然,雖然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雖然皇上是她的如意郎君,不至于說伴君如伴虎,但是他的氣場實在是太過強大了,以至霍沫沒來由地神情緊張、神經緊繃。
其實算起來,霍沫與皇上還是頗有淵源的,并不是毫無半點交集的陌生人,不管是曾經陪他塞外行圍并約法三章,還是他夜宿韻音的院子由她整夜貼身服侍,甚至他還曾單獨爲她置辦了一處府外的宅院,由她每日服侍日常起居,兩個人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了。因此按理說霍沫不應該這般緊張,然而或許是這些年他的刻意疏離,又或許是從王爺到君主的身份轉換,以緻她在時隔四年之後再度單獨面對他的時候,竟是不由自主地氣短了許多。
此外環境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假若此刻是由霍沫陪伴他讀書寫字或是撫琴弄弦,做些紅袖添香之事,雖然是在做差事,但那樣的話反而她還能夠更加自如一些。此刻他如此禮待她共進禦膳,雖然不用她做半點差事,甚至還有一衆奴才在身邊伺候她,然而霍沫感受到的不是幸福與欣慰,而是渾身的不自在,簡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猶如坐針氈般的難受,原來的計劃好的那些與他一起風花雪月、吟詩誦詞的浪漫場景全都忘到了九宵雲外,更不要說找回從前兩個人在一起談笑風聲、琴瑟和鳴的場景了。
此時此刻霍沫全身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已然是全部陷入兵荒馬亂的境地,與她剛剛聽到高無庸的傳話,得知皇上宣她前去用膳的時候那般欣喜若狂、無限憧憬與期盼相去十萬八千裏。當她初聽到消息,不要說高無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霍沫也一樣以爲自己聽錯了。從前就是能獲得他一個正眼相看都是難于上青天的事情,現在居然能夠陪在他的身邊共進晚膳,難怪霍沫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若不是因爲前來傳話之人是高無庸,而這個奴才又是宮中少有的人品極佳、口碑極好,否則的話她都要懷疑是不是被人戲弄或是遭人暗算了。
在确信自己終于獲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之後,霍沫當即是喜極而泣,甚至是泣不成聲。這個時刻她盼了足足有五年,無時不刻都在時刻準備着,準備着他的召喚與臨幸,隻是每一天都是一場春夢了無痕,每一次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特别是前些日子傳出貴妃娘娘重獲恩寵的消息之後,對她而言簡直就是當頭一棒,以緻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幾乎摧毀了她的全部精神與鬥志,最終是大病一場。這兩天她才剛剛好一些,然而身體上的病可以醫治,心病卻是沒有法子根除,整日裏她都是沒精打彩的,想想這一輩子都永無出頭之日,她就更是心灰意冷。
然而世事難料,無論如何她都是萬萬想不到,在今天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裏,竟然等來了皇上邀她前去共進禦膳的吩咐,以緻她不由自主地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頓時傳來的深深痛意令她終于意識到,這不是空夢一場,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