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雅思琦明确地跟她表了态,缺的奴才,想要哪個就送給她哪個,然而芳苓人雖然不在了,留給冰凝的影響卻是巨大的。在這個多事之秋,除了月影之外,她還能相信誰?因此盡管差事還是那些差事,人手她卻是一個都沒有增加,想來想去,她還是将庫房的職責暫時交給了小武子代管。小武子是這翊坤宮的大當家,本來隻需要動動嘴皮子,管好一院子的奴才就可以當個甩手掌櫃的,然而非常時期,冰凝隻得是給他增添重任了。畢竟放眼整個翊坤宮,也就小武子識文斷字這個差事不交給他還能交給誰?
小武子不是溜肩膀、掉鏈子,看人下菜碟的奴才,而且芳苓的事情也如皇上所願的那樣傳将開來,因此他毫無怨言地接下了這個差事,而且他也預感到了,這個差事恐怕是要無限期地應承下來,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以内,翊坤宮的奴才都将是隻出不進。
翊坤宮的眼線被徹底地挖掉了,同時冰凝與雅思琦的梁子也算是徹底地結下了,這一次的打擊雖然不小,但是她現在不是爲自己活着,而是爲六十阿哥和湘筠格格活着,因此再是備受打擊,也要強撐着将日子好好地過下去。
雅思琦在這場博弈中雖然犧牲掉了芳苓,又沒有抓住冰凝的确鑿證據,還失去了貴妃娘娘的鼎力支持,但最終還是獲得了皇上的力保,毫發未損,有失也有得,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從這個角度來講,與冰凝算是打了一個平手。然而這個結果并不是她想要的,隻要一天冰凝沒有被繩之以法,她就一天不能踏實,隻是安插眼線的事情是絕對不能再做了,滲透不進翊坤宮中就找不到冰凝的馬腳,抓不到馬腳,沒有消息,她還怎麽實現再次證據确鑿地将天仙妹妹人贓俱獲?
在西六宮中,隻有翊坤宮和長春宮有後妃居住,然而兩個宮的情景卻是迥然不同。翊坤宮的主子表面上面色如常,但内心卻是充滿了忐忑,日子要小心翼翼地過,可是對年家和年二公子的擔憂卻是如日俱增。雖然她知道皇上已經動了殺機,可是高高舉起的刀卻是久久都沒有落下,年大将軍進京與貴妃省親發生在雍正二年的十月份,現在卻是雍正三年的正月都過完了,大地回春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絲毫看不出半點年家要遭厄運的迹象,難道說她的直覺出了問題?還是說皇上又變了主意,打算放過年二公子一馬?
在過去的這四個月中,皇上與冰凝的交集可謂曲指可數,而且全部都是所有女人都參加的重大場合,比如說皇上的壽辰,比如說大年三十的家宴。雍正元年因爲先皇大喪,皇上自己也才剛剛繼位,又是内憂外患,而且冰凝還身陷永和宮之中,皇上沒有半點心思,所謂家宴也隻是湊湊合合地坐在一起用個膳而已。雍正二年的時候适逢西北平叛之戰打響,官員俸祿都要減半,宮分都要按比例消減,舉國上下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皇上又是節儉之人,各種名義的家宴自然也是一概取消。
現在西北平叛取得了全面勝利,敵對勢力得到剿滅與肅清,皇位越坐越穩,内憂外患幾乎消滅幹淨,國家财力也逐步恢複,雖然還沒有達到盛世水平,但也不似前兩年那般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的凄慘境地。另外先皇大喪期已過了兩年,按照從前的慣例,這個時候早已經恢複了歌舞升平,因爲皇上是孝子,一定要嚴格堅持三年的孝期,不過也不似前兩年那般嚴守孝期的清規戒律,因此雍正三年的除夕夜家宴是雍正朝以來最爲隆重的一次。
這一次家宴是繼皇上壽辰之後,時隔兩個月的時間冰凝第一次見到他。雖然隻有短短的兩個月時間,但是對冰凝而言,仿佛是經過了兩年那般漫長,因爲幸福甜蜜的日子過起來就像是流水般匆匆,痛苦悲傷的日子過起來就是“度日如年”了。因爲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之中,不知道高懸在年家和年二公子頭頂上的那把刀何時能夠落下,因此這兩個月的時間對于冰凝而言實在是太過煎熬。她希望盡快有一個結果,結束她整天魂不守舍的日子,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給個痛快的好。可是她又害怕這個結果的到來,如果有可能,她當然是希望這個結果一輩子都不會到來,年家頭頂高懸的這一刀一輩子都不會落下。
就在度日如年之中,迎來了雍正三年的到來。當她時隔兩個月的時間再度見到皇上的時候,冰凝實在是無法準确描述自己對他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愛戀,早已經随着一年多的冷落而被漸漸沖淡,尊崇,因爲年家即将到來的滅頂之災而消失怠盡。沒有了愛戀與尊崇敬畏之心,她與他也就隻剩下了君臣關系。
難道說此前的七八年時間,她與他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嗎?他們從陌路到相愛,還撫育了三子一女,擁有一個愛她的男人,還有活潑可愛的兒女,這世上一個女人一輩子所能夠享有的所有幸福她全都享有了,此外她還擁有其它女人所沒有的東西,貴妃娘娘的身份。
這個夢境很美,她付出的感情也極真,可是今天爲什麽兩個人會走到了這個地步?就因爲她是年二公子的妹妹?就因爲她的二哥功高蓋主,威脅到了他的江山皇權?
在理智與感情的問題上,皇上能夠輕輕松松地将這二者區分開來,而冰凝反而是有的時候實在是無法将二者分個一清二楚。然而在私事與公務的問題上,冰凝卻是能夠輕輕松松分清楚,反而倒是皇上總是将二者混爲一談。
皇上若是爲保江山不得不對年大将軍痛下殺手的話,冰凝是能夠理解的,她所不能理解的,爲什麽要拉他們的愛情進來陪葬?如果換作是她來當這個帝王,爲了江山永固而不得不舍充了手下愛将,傷了自己女人的心,一定會因此而心懷内疚,一定會好好安撫她,寬慰她,對她更加地疼愛,就算是當作一種補償也好。然而她不是他,也理解不了皇上怎麽會将個人感情與公務摻雜在一起,在對年二公子痛下殺手的同時,也将他們兩個人曾經美好的愛情一并埋葬。
知道他不是兒女情長之人,也知道他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是面對此種結果,冰凝仍是難以從感情上接受,即使已經經過了有一年的時間,也仍是無法理解。隻是事已至此,她的清高,她的驕傲令她永遠也不可能做出對他刻意讨好、委屈求全的行動,從前她不會做,現在也是一樣的不會,這是她的原則底線。
不管他日後待她如何,也不管日後年家落敗到何種程度,她隻要守好自己的這顆心就好。至于六十阿哥和湘筠格格,一個是他的親生兒子,一個是他最心愛女人的格格,隻要她沒有犯下天大的罪過,他們也不至于惹上殺身之禍,至于其它的,不管是不讨他的歡喜備受冷落還是處處被人刁難日子過得艱難,将功名利祿等等這些身外之物全都看淡就好,畢竟兒孫自有兒孫福,生死由命、福貴在天,權都當作是兩個小娃娃在人生成長過程中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吧。
想通了這一切,冰凝的心情也算是稍稍地好了一些,向他行禮請安的時候都是按照規矩,一絲不苟,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心如止水。
冰凝不能理解皇上的所做所爲,而他也無法理解冰凝的一舉一動。雖然他承認,這一年來因爲江山社稷的問題,他利用過她,也冷落了她,但是他的心卻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一絲半毫,他對她的愛也是一如從前那樣,濃烈、熾熱、真摯、深情。可是他怎麽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半點回應?相反全都是冷漠與疏離?相反再看看其它女人,不管是雅思琦還是霍沫,哪怕是春枝,望向他的目光都是一網情深,可是她呢?他付出了最多的女人,卻還不如這些得不到他半點感情的女人們?
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是帝王,他也不是路人,他是她的丈夫,不管是作爲臣子還是作爲妻子,她不都應該毫不猶豫地站在他的身邊,堅定不移地支持他的所有決定嗎?難道說在她的心目中,他一個帝王外加一個丈夫的雙重身份,都抵不過她的二哥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