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芳苓實在是可恨之人,又或許早已經麻木習慣于他的種種手段,對于他如此處置芳苓冰凝并沒有多少情緒波動,但同時,對于他意圖假借紅蓮和月影之口将芳苓的罪行公之于衆的決定,也沒有半點雀躍。
從本質上來講,雅思琦是犯下了大罪過,是罪人之身,皇上利用芳苓将她從頭到尾撇得是一幹二淨,她當然是要對他感激涕零。而冰凝畢竟不是雅思琦,在這件事情中她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最終是由雅思琦承擔罪責還是由芳苓承擔罪責,對她而言都沒有任何區别,她感受不到他的半點皇恩浩蕩,心情自然也是沒有半點波瀾。
此外芳苓固然可恨,但是通過芳苓的境遇她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年二公子,不久的某一天,也要像芳苓一樣被皇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不管是多髒的水,多臭的水都會一骨腦地潑到他的身上,連自我辯解、自證清白的機會都沒有,那是多麽大的悲哀。芳苓是自作自受,她二哥呢?不過就是因爲本事太大威脅到了他的皇權就遭遇到滅頂之災,如此兩相對比來看,芳苓的待遇簡直是要比年二公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正是因爲有了如此鮮明的對比,芳苓的獨擔罪則才會成爲吾之蜜糖彼之砒霜,才會令雅思琦對皇上感恩戴德,卻是令冰凝的心中更加的悲涼。她不過是養了個吃裏扒外的奴才,就算是遭人嘲笑,又哪裏有年二公子一朝治罪來得更猛烈更痛徹心心扉呢?
若說蘇培盛是察顔觀色一等一的高手,那麽皇上察顔觀色的水平可以稱得上是他的祖師爺了,此刻雅思琦盡管全力掩飾,他仍是看出了她心底的歡欣雀躍,可是從冰凝的臉上怎麽看不出來絲毫的喜悅之情呢?替她出了這麽大一口惡氣,不但将芳苓繩之以法,而且永世不得翻身,不最是投她所好嗎?而且還暗地授意月影去宣揚那個奴才的罪行,護得她不受半點流言蜚語的糾纏,哪一點都做得極其完美,要知道他可是日理萬機的帝王,放着國家大事于不顧,專門用了一個時辰的功夫來處理這件事情,替她鳴冤叫屈,替她伸冤做主,試問哪個女人能夠得到他這麽大的偏心?可是,他都做到了這種程度,她怎麽好像一點兒都不領情的樣子?
冰凝因爲年家即将慘遭他痛下殺手傷心欲絕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領了皇上的這份情呢?因此與雅思琦滿心歡喜溢于言表相對應的,是她那一臉的冷漠,還有藏在冷漠下面的悲痛與憤懑。
望着神情各異的兩個女人,皇上一時間有些恍神兒。紅蓮與月影見皇上神情一滞,以爲這是在猶豫如何對付的法子,當即吓得魂飛魄散,都說奴才當差隻能帶手腳,千萬不要帶了眼睛和耳朵,現在他這是要将她們殺人滅口嗎?芳苓犯下那麽大的罪過,隻不過是因爲得了失心病就能夠逃過懲處,還能夠有人伺候左右,她們沒有犯罪過的人怎麽反而要落得如此下場?
最想不通的當然是紅蓮,她已經到了出宮的年紀,隻是因爲雅思琦身邊一時沒有合适的奴才接手,才不得不“超期服役”,結果臨了臨了,就差最後這麽些日子了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眼看着要把自己的小命賠進去,她當然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甘心情願,于是也顧不得失禮,開口求饒起來。
“回萬歲爺,奴婢從潛邸開始當差,從不曾有半點閃失,皇後娘娘都是看在眼裏的,奴婢剛剛什麽沒有看到,什麽都沒有聽到啊!求萬歲爺了,求求您了,求您放奴婢一條生路吧,奴婢一定感恩戴德您的大慈大悲,下輩子一定給您當牛做馬……”
紅蓮實在是給吓破了膽,一番幾乎語無論次的話說下來幾乎是要虛脫了一般,而雅思琦和皇上聽到這裏才醒悟過來,原來她是擔心被皇上殺人滅口。雅思琦當即是一臉的尴尬不已,剛剛皇上就責備她,挺精明的一個主子,調教出來的奴才竟然全都是這般沒出息、沒腦子,同時又全都貪生怕死之流,簡直是太丢她的臉了!
不過,雖然也是惱火得不行,但是紅蓮畢竟不是芳苓,見她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雅思琦自然是不會坐視不管,至于不能讓她在皇上面前再丢自己的臉面了,于是趕快開口道:“萬歲爺還沒有發話呢,哪裏有你開口的份!當了這麽多年的差,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連規矩都不懂了!”
皇上見紅蓮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角色,心底掩飾不住的失望,畢竟他還打算要借着她的口将芳苓的罪行傳播出去了,若真是被吓破了膽,壞了他的大計可就得不償失了。由紅蓮的表現他原本很是胸有成竹的事情,此刻也不太能夠拿得準主意了,那就是萬一雅思琦也沒有領會他的聖意,這紅蓮生怕被他滅口而不敢對外說半個字,那他計劃得好好的一盤棋可就全給毀了。想到這裏,對于從來都不用他提點半句就能夠與他配合得格外默契的雅思琦,皇上不得不破天荒地打開天窗說亮話。
“紅蓮,你家主子受了芳苓的陷害,你不說好生安撫你家主子,反而口口聲聲跟朕痛哭流涕,你就是這麽當差的?”
“啊?”
紅蓮沒有想到皇上開口不是要将她拖下去斬了,而是要她好生安撫自家主子,這……依然糊裏糊塗的紅蓮不由自主地向将頭轉向了雅思琦這邊。雅思琦早就料到了皇上讓紅蓮和月影進屋親眼目睹芳苓被蘇培盛帶下去就是爲了借這兩個奴才之口,現在見皇上如此發話,更是印證了她的推斷,心中禁不住大喜,不過表面上還是沒敢太放肆地表現出來,而是話裏有話是回複了他一個安心。
“回萬歲爺,臣妾還好,不礙事的,隻是年妹妹,突遭一場這麽一場變故,臣妾又聽信了小人的讒言,雖然您明察秋毫,早早地看穿了那奴才的陰謀詭計,但也因爲臣妾一不小心鑄下的大錯害得妹妹虛驚一場,臣妾心中甚是不安,更是愧疚。妹妹本就體弱多病,再遭遇這麽大的一場變故,怕是要撐不住了呢。最是可恨的芳苓那個奴才,不但自己像個瘋狗一樣,還連累了年妹妹,實在是可惡。她倒好,一病一瘋倒是全解脫了,可憐的年妹妹,一直被蒙在鼓裏,被這個奴才給害慘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臣妾擔心芳苓犯下大罪還逃脫了嚴懲,所有的奴才都盯着呢,一旦開了這個頭,怕是将來一個個地都仿效她犯下大罪也耍瘋犯病,爲了以防萬一,臣妾想回去之後,好好敲打敲打她們,不要整天自作聰明,總想這些有的沒有,您看臣妾這個安排可好?”
雅思琦的這個安排豈隻是可好,簡直是甚得皇上的歡心,激動得已經禁不住地頻頻點頭了。
“好,好,甚好,奴才們還是缺調教,從前朕在潛邸的時候還有功夫管管府務,整治整治家規,現在朕隻顧忙肅清吏治,卻是将皇宮這麽大的一個爛攤子全都交給了,朕自個兒反倒是做起了甩手掌櫃,讓你辛苦了。”
皇上一方面是滿意于雅思琦說到他的心坎裏了,另一方面也确實是有感而發,皇宮比王府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又忙于國家大事疏于對宮中事務的管理,她這個皇後做得确實是很辛苦,雖然蘇培盛也是個厲害角色,但畢竟康熙朝的舊人占了絕大多數,他一個外來的大總管能服衆已經很不容易了,出了芳苓這樣的事情固然可氣,但也情有可原,而最大的情有可原自然還是雅思琦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他,才不惜犯下宮規,收買芳苓,因此從皇上的角度來看,他與雅思琦之間實際上是沒有多大的真正利益沖突,所以才會輕而易舉地原諒了她。
此刻雅思琦如此善解人意,生怕他對紅蓮說得太過露骨,萬一将來傳揚出去,是皇上授意她散布芳苓獲罪的消息,自然是對他不好,索性打着冰凝的旗号,她将這個差事攬下來,不會給皇上造成半點不利影響,又達到了對外宣揚芳苓罪行的目的,何樂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