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從來都是耳聰目明,自己的阿哥是什麽樣子自是格外清楚,然而此時見三阿哥難得這般低得下頭來,皇上心中登時覺得很是詫異,繼而又似乎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止不住地在心中暗暗地贊許:看來這趟西北真算是沒有白去,總算是受到了曆練,長了點兒本事,也能夠有點兒大丈夫的氣概了,若是早知道西北之行有這麽大的成效,真應該早些下狠心來将他送去才是。唉,朕從來自诩教子有方,怎麽竟是不如冰凝看問題透徹呢?當初若不是那個丫頭替朕出這個主意,恐怕朕還是舍不得呢。看來果真是明白事理是一回事,真正能夠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呢。都說嚴父出孝子、名師出高徒,朕自幼就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真正到了教導自己的阿哥的時候,卻又全都忘記在了腦後頭。說到底,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朕想不明白的,冰凝那丫頭卻早想得清清楚楚的了。
這父子二人果真是親生的,簡直就是心有靈犀,居然在這個時候全都齊刷刷地後悔起這趟西北軍營之行,隻不過三阿哥是在後悔沒有早些遇到自己的狗頭軍師,後悔能夠免去這些年來的晦氣黴運,而皇上則是後悔沒有早些想透徹這些簡單的道理,沒有早早将他送到軍營前去曆練,沒能将三阿哥培養成大清帝國的棟梁之材。
父子二人各自在心中感慨一番之後,皇上終于收回起自己的這些題外心思,趕快将心思集中到要跟三阿哥吩咐的差事上面。
“三阿哥,今天朕要過來,是要跟你提前商讨一下關于後天年大将軍進宮谒見的事情。”
年二公子此次回京的最主要目的就是進宮谒見皇上,他自己都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進宮,三阿哥當然也是毫不知情,此刻聽到皇上說後天君臣相見,當即也是一驚。
“回皇阿瑪,日子已經定下來了?”
“是的,定在後天了,所以朕要盡快與你商議一番。你在西北軍營這大半年的親身經曆,想必應該是比朕都要清楚年大将軍的實力到底有多強,勢力有多大。此前他曾經多次跟朕提出過要進京參見,但是朕都回絕了。現在朕聽到一些傳聞,說年大将軍擁兵自重、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行賄受賄,等等,等等,舉不勝舉。朕愛惜他的才幹,一直壓着這些傳言不予理會,本以爲憑着年大将軍的威名與口碑,這些傳言漸漸地都會不攻自破。可是這一回朕竟然是錯了,傳言不但沒有能夠停止,反而愈發地喧嚣塵上,西北不論對于咱們大清江山來講,還是對于朕本人來講,意義都是格外的重大,偏偏那個地方從來都不安生,屢屢發生叛亂事件,局勢十分的嚴峻,如果丢了西北這塊重地不要說大清江山永固成了一句空話,就是朕也沒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爲了穩定西北局勢,穩定軍心,朕終于下決心同意年大将軍進京谒見,隻是‘擁兵自重’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朕。雖然朕與他在往來奏折中沒有談過這個事情,但是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朕這一回同意他進京,無非是要告誡他安分守己,對朕,對大清都要忠貞不二,但是到底結果如果,朕現在心裏也沒有底,因此待後天在乾清宮裏,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什麽情況都有可能變化,所以朕今天要你過來,就是要事先給你透個底,到時候萬一發生什麽事情,甚至是朕遭到什麽不測,你是皇三子,最年長的皇子,你必須要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因爲世事難以預料,朕隻能給你八個字:靜觀其變、見機行事。”
皇上一口氣說了那麽多的話,也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畢竟前面的起因他是不可能給三阿哥交底的,那可是絕密内容,任誰他都不可能輕易透露出來,畢竟年大将軍本人心機極重,京城又有大量的情報網,萬一走露了風聲出去,好不容易精心策劃的這個工程浩大的局就要面臨功虧一潰的惡果。趁着現在君臣二人還沒有最終撕破臉,皇上還好籌謀,因此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必須要小心提防。
其實不管是年二公子還是三阿哥,全都提前預料到了皇上即将對年家動手,唯有皇上自己還蒙在鼓裏,自以爲倒年大計正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悄然進行。不過三阿哥有了這個奇才幕僚在背後坐鎮,該如何行事早早就提前跟他講明白了,因此他自然是不會當着皇上的面流露出自己早已經知曉這一切的神情,而是繼續裝作一副稀裏糊塗的模樣。
“回皇阿瑪,兒臣資質愚鈍,怎麽有好些話都沒有聽得太懂,年大将軍這一回進京您不是因爲他勞苦功高要對他進行犒賞嗎?”
皇上不知這是三阿哥故意使詐,隻當這個阿哥是真的因爲天資愚鈍而難以在短時間裏消化他的意圖,因爲不能與三阿哥明說在後天在乾清宮有可能發生一場宮廷政變,又需要提前部署以防萬一,無奈之下隻得是面色尴尬地解釋道:“自然,自然,年大将軍自然是勞苦功高,朕要大大地犒賞他一番,不過他最近依仗軍功,有些盲目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朕也要适時地提醒他一番。你應該比朕更清楚,年将軍是個桀骜不訓之人,朕恐怕當着衆人的面提醒他的這些話,被他誤認爲朕在群臣面前不給他面子,繼而因爲記恨于朕而言辭激烈、口不擇言,那樣的話,極有可能場面混亂失控,到時候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借亂滋事鬧事,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可就不好了。”
三阿哥當然知道皇上這一大清早兒地特意找他過來是什麽意思,無非是擔心年二公子擁兵自重,借着進宮谒見帝王之際,大行宮庭政變之舉,因此要提前給他交代布置一番,但是又不能把自己着手倒年大計的事情透露給他,才這般又隐晦又委婉地吩咐。三阿哥隻是爲了在皇上面前裝作自己一無所知的樣子才裝傻充愣地随口問了一句,沒想到皇上又洋洋灑灑地給他回複了這麽大堆話,吓得他是再也不敢多說什麽了,但是皇上說完話他不回複一句也是失禮,于是隻得是轉移了一下話題。
“回皇阿瑪,兒臣大概明白了,隻是還想問一下,到時候在乾清宮需要兒臣做些什麽呢?”
“這個朕早就安排好了,到時候你就一切都聽你十三叔的吩咐就好。”
“十三叔?”
“正是。”
這父子兩人剛說完,就見怡親王上前一步朝弘時阿哥說道:“賢侄不必擔心多慮,一切都有十三叔在,定是不會有半點閃失。”
三阿哥這才發現,原來怡親王早就在這裏一并恭候他多時了,隻不過剛剛他進來的時候,因爲心情緊張,隻顧着向皇上回話,竟然沒有發現被怡親王從頭看到了尾。雖然說十三阿哥與皇上的關系親密無間,但是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中,與怡親王最親的既不是三阿哥,也不是四阿哥,而是五阿哥天申,而若論最不親的那個人,反倒是三阿哥可以排第一,因此被怡親王看了剛剛他那被皇上狠狠教訓的一幕,當即是覺得無地自容,若不是皇上就在他面前,他恨不能當場就沖怡親王發飙,要他十三叔立即滾出去!
事實上怡親王那麽大的人,又是那麽大的官,而三阿哥在他的眼中不過就是一個孩子,怎麽可能跟一個孩子計較這些呢?另外雖然以他對皇上的了解,不大可能将三阿哥立爲皇儲,但是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那麽難料,萬一元壽和天申阿哥都死在前面,又或者在慘烈的宮廷鬥争中三阿哥一路血戰到底最終勝出,到時候叔侄搖身一變成了君臣,因此以怡親王的小心謹慎,當然是不會目光短淺地三阿哥公然爲敵。
然而任憑怡親王再是小心翼翼,卻料想不到仍是惹惱了三阿哥,因爲還在當天晚上就在宮中開始流傳起三阿哥被皇上在芙蓉樓裏逮抓了個正着兒,回宮之後又遭到一頓狠狠訓斥的消息。這些傳言自然也同樣傳到了三阿哥的耳朵裏。由于當天在場之人隻有他和怡親王和皇上三人,連高無庸都是退在門外候命,因此他連想都沒有想就直接認定是怡親王洩露出去的,登時對他這位十三叔恨得是咬牙切齒:“哼,你個老不死的東西!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别以爲仗着皇阿瑪在後面撐腰你就能夠爲所欲爲,有本事你就早點兒上西天,千萬别落到爺的手裏,否則的話,爺定是會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