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怒自威才是最高境界,年大将軍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裏,否則也不會招來這殺身之禍,面對如此小兒科的把戲豈會怕了才二十郎當歲的三阿哥不成?等了這麽些功夫之後,二公子就算是沒有見到弘時阿哥也分析出來了,這個鴻門宴隻是三阿哥自己設下的,與皇上無關。何以見得呢?皇上想要對付他年大将軍,那可是用盡了缜密心思,從制造輿論一點一點地滲透,一步一步地設防,絕對不會如此幼稚地擺出個下馬威。
有一句話雖然不太好聽,但道理卻說得很透,那就是會叫的狗不咬人,反之不會叫的狗那才是具有絕對的殺傷力。所以說,皇上想要動手對付年二公子,要麽直接來一個痛快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麽精心設計步步緊逼,最後讓臣子死得啞口無言。他是一朝天子,如生俱來的王者之風和後天養成的足夠大氣的視野格局,自然是從來都不屑于耍這種沒有絲毫技術含量的小把戲。而三阿哥顯然在這方面差得太遠了,雖然書也沒少讀,但奈何啓蒙師傅心術不正,總想借着三阿哥師傅的身份爲自己讨得仕途上的升遷台階,結果當然是非但沒能把一個天資聰穎的璞玉雕琢成爲稀世美玉,相反卻是毀了玉料成石頭。
正是因爲對皇上和三阿哥兩個人的脾氣禀性實在是太過了解了,年二公子才會隻在得月樓的雅間枯坐一個時辰就能想明白事情的前前後後,也算是有了收獲,不過,想通了這些之後,繼續枯坐于此實在是無聊至極,再加上他旅途勞頓、又累又乏,這一個多時辰下來簡直跟行刑受審差不多。
好不容易又過了半個時辰,都已經一更天了,這才由遠及近響起一片嘈雜的腳步聲還有一衆人等吆五喝六的喧嘩聲,其中幾乎全都是巴結奉迎之語,不用看就知道,這是三阿哥到了。
雖然隻是酒肆雅間,但畢竟這裏是京城,不是西北軍營,他與三阿哥之間不是上下級關系,而是君臣關系,年二公子雖然桀骜不訓,從來沒把誰放在眼裏,但是該有的禮數和規矩還是不能忘記,于是當三阿哥在一衆随從前呼後擁之下進了雅間之際,他也早早立在屋門口,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
“在下給三阿哥請安了。”
三阿哥原本就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此時年二公子居然還隻是自稱爲“在下”,而不是“奴才”,登時令他火冒三丈,于是連理都沒有理會,将二公子幹幹地涼在門口,自己一個人帶着一衆随從耀武揚威地進了門去,在酒肆掌櫃和一群公子哥兒的奉承之下,大大咧咧地在主位上坐下,然後坦坦地與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仿佛忘記了還有一位年大将軍在門口處等着他叫起呢。
年二公子在官場上侵淫這麽多年,什麽樣的場面沒有見識過?這點兒小事情算什麽,比起韓信的胯下之辱,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再者說了,既然是鴻門宴,自然是不會輕輕松松地放過他,不給他點兒苦頭吃也枉費了三阿哥耐着性子與他周旋了這麽長的時間。更何況這才隻是開始,不過是這鴻門宴的開胃小菜,主菜硬菜還在後頭呢,連這麽點兒小事都斤斤計較,他年大将軍豈是立大功樹偉業之人?因此他連想也沒有多想,輕輕地撣了撣衣袍上的灰塵就徑自直起了身子。
待年二公子直起身子朝後面的座位一看,簡直是讓他不知道是要笑三阿哥太過幼稚到此等程度,還是要哭三阿哥的本事也就這麽針尖兒大的一點兒。隻見那主位毫無疑問地被三阿哥穩穩當當地坐上了,其餘的位置也被他帶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随從所占據,圍在周邊站着的,全是這些主子們的貼身奴才,堂堂年大将軍不要說連個座位都沒有,就從這個站着的位置來說,怎麽看怎麽奇怪,說得好聽點兒,像師傅教訓學生,說得難聽點兒,像官人審案犯。
年二公子明知道這個鴻門宴是不吃也得吃,又經過了那一個半時辰的等待和請安得不到半點回複的藐視對待,心态倒也早就放得平和許多。這天下是他們姓愛新覺羅的,又不是他們姓年的,不要說審案犯了,就是現在賜他一杯鶴頂紅,他還不是照樣需要咽下去?
年二公子多年軍營生涯,經曆過的大大小小生死之戰也不在少數,“死”對于他而言并不可畏,他擔心的是以什麽形式去死,若是極有尊嚴極爲體面地死,也是可以接受的範圍,但若是以被羞辱被貶損的方式死去,才是他萬萬難以接受的結果。然而他是臣,帝王是君,如何一個死法兒不是他所能選擇的,還是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再說吧。
想到這裏,年二公子也沒有朝三阿哥一行人再多說什麽,這些人不是全都坐下了嗎?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因爲沒有椅子而不得不站在這裏嗎?那好,雖然沒有被禮遇,雖然所有人都想要看他的笑話,那麽他還就是要憋着一口,不讓他們看了笑話去!于是年二公子就這樣雙腿分立,雙手抱臂,以一種倨傲的姿态,俯視着衆人。
年二公子本來就是天生的桀骜不訓的性子,此刻又因爲衆人皆坐他獨站的原因,不但沒以被三阿哥一夥藐視了去,反而因爲這個獨一無二的待遇而形成對衆人一覽衆山小的傲視群雄之姿,雖然他自請安之後就再沒有說一個字,卻是因這挺拔的身姿對三阿哥一行人形成了巨大的壓力。
受年大将軍強大氣場的壓迫,三阿阿突然間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原本他是要狠狠地羞辱年二公子一番,哪裏料到計謀非但沒有得逞,反而自己卻被對方藐視得猶如一隻蝼蟻,既無偉岸的身姿,更無半點氣勢可言,登時惱差成怒起來。
“大膽奴才,見了本爺不說趕快下跪,怎的這般倨傲無禮?”
自從趕赴這場次鴻門宴以來,三阿哥的幼稚舉動可謂是層出不窮,花樣百出,令年二公子幾乎目不暇接,此時再聽他說出這番要自己下跪的論調,非但沒有被他氣吐血,反而是要笑掉了大牙!下跪?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對于三阿哥如此這般羞辱,年二公子雖然心中嗤之以鼻,但是爲了避免表面上的沖突,他終是忍了又忍,沒有當場發出嘲笑般的反問,而是耐着性子,不卑不亢地與之周旋。
“三阿哥此言差矣。跪拜屬大禮,豈是随随便便就能夠拜的?拜天地、拜天子、拜父母、拜上級,皆有跪拜的道理。隻是不知道三阿哥,您是天地,還是天子,還是高堂,還是上級?”
年大将軍一句話将三阿哥堵得嚴嚴實實,啞口無言,卻又不甘心在二公子這裏吃了一個足足實實的大憋,當即想要說點兒什麽來反駁。然而因爲理屈詞窮,他隻是“你,你,你”了半天,竟是再也沒有多說出來半個字!
在不給座位的第一回合之戰就是完敗,這第二回合的嘴仗本意是想挽回些顔面,結果又是輸了個底朝天,接連吃了兩個敗仗,三阿哥的一張俊臉因爲又羞又憤又氣,登時變成了豬肝色。不過也難怪三阿哥會輸得這麽慘,年二公子常勝将軍的稱号可不是浪得虛名,那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實打實地掙出來的軍功,論文采不輸任何一人,論武略比皇上還要高出一籌,三阿哥居然想在他的身上讨到便宜,無異于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實際上三阿哥非但沒有從年二公子那裏讨到半點便宜,反而碰了一鼻子的灰,灰頭土臉好不難堪,雖然一屋子的人全都是他的黨羽,但是如此有損臉面之事就算是自己的親信,任誰也不想被輕易看了去,何況還是他被打得連招架之功都沒有,更不要說還手之力了,堂堂皇三子居然被個奴才戲弄成這麽尴尬的局面,這若是被人知道了,豈不是要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