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皇上因爲對冰凝坦誠相告通行牌爲何會在婉然手中的原因,自然而然地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與懷念之中,因而在恍惚之間對于冰凝也放松了緊繃的神經,于是非常好說話地回了一句:“還有何事?”
“您與臣妾的姐姐是在哪年遇到的?據臣妾所知,寶光寺在康熙48年9月初的時候遭到過一場火光之災……”
實際上冰凝對于那一天記得格外牢靠,不是什麽九月初,而是八月二十九日,但是她不想暴露出自己非常清楚這件事情,因爲她擔心萬一皇上追問她是如何得知這麽清楚的,又要誤會她是不是拿他與婉然相遇之事大作文章、大耍心機,因此她故意說成是九月初,這樣的話,更符合她是道聽途說得來這個消息的說法。而冰凝之所以先抛出自己所知道的這一次寶光寺大火,也是爲了引出皇上與婉然相遇的時間,雖然她知道一定是在她回京之前,也知道越是從他的口中得知更多的他與婉然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的心裏就會越發地難受與苦澀,但是她根本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這些細節,具體的原因她也不清楚,既不是妒忌,也不是好奇心,就是一根筋地想要知道得越多越好,不管最後得到的結果如何,哪怕是她無法接受的結局,她還是想要知道得更多,仿佛開了閘的洪水,無論如何也沒有倒流回去的可能。
冰凝牢牢地記得那一天,皇上更是永遠也不可能忘記那一天,那是他與婉然初相遇的日子,他雖然無幸一睹芳顔,但是他見過那雙從馬車中伸出來的纖纖玉手,将受驚過度終于獲救而踏實睡下的三阿哥送出來,那是他永遠也忘不掉的一幕,雖然後來與婉然相處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牽上過她的手,但是他總是覺得從馬車中伸出來的那雙手要比他後來牽上的那雙手要好看上不知道多少倍,對此,他更加地相信“相由心生”這句話,因爲那雙手在那個時候救了三阿哥的性命,因此在他的潛意識裏自然是要比後來那雙普普通通的手好看千萬倍。也正是因爲那一天的經曆實在是太過令他震撼也太過令他難忘了,因而他怎麽可能忘記了那天是八月二十九日呢?
“九月初?你從哪裏道聽途說的日子?是玉盈跟你說的嗎?”
“不是,不是,臣妾的姐姐從來沒有對臣妾說過,也沒有跟府裏任何人說過,她曾經救過三阿哥的事情。畢竟寶光寺也是京城的名寺,惹上火光之災的自然不是小事情,臣妾後來是從家仆的口中聽說的,或許是家仆以訛傳訛,或許是臣妾記錯了。”
“噢,不管是以訛傳訛還是你記錯了,日子确實不是九月初,而是八月二十九。”
八月二十九日?冰凝乍一聽到這個日子當即是目瞪口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她是康熙四十八年八月二十九日遭遇的寶光寺大火,婉然竟然也是在同樣的一天遭遇了寶光寺火災,簡直是太令人震驚,太令人不敢想像了。原來就一直覺得寶光寺連遭兩場大火還能奇迹般地留存下來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現在又發現兩場大火都是發生在八月二十九日,若說事有湊巧也實在是太湊巧了,她遇到的這場大火是在康熙四十八年,那麽婉然遇到的那場呢?是四十七年還是四十六年?
“那,您能夠告訴臣妾,是哪一年的八月二十九嗎?”
“哪一年的八月二十九?當然是康熙四十八年了!寶光寺遭此一劫可是元氣大傷呢!”
康熙四十八年!聽到這五個字的冰凝差一點兒被這它們直接砸暈在地上。原來她與皇上說來說去,說的都是同一天!同一件事情!可是,那一天婉然根本就沒有出現,而是在年府爲她的到來緊張地準備着,他怎麽可能見到婉然呢?此時此刻冰凝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極度震驚的心情了!或許事情從來都不是她想像的樣子,但事情到底是什麽樣子?
“啓禀萬歲爺,臣妾逾發地逾越了,可是臣妾還有一事不明,您說您與臣妾的姐姐在寶光寺相遇,但是臣妾從不曾聽姐姐說起過這件事情,而且您也說了,寶光寺遭遇大火,那麽您是在寶光寺的什麽地方一睹姐姐的芳顔呢?”
此刻皇上因爲仍然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因爲與婉然初相遇的回憶而分心分神的緣故,對于冰凝一反常态的打破砂鍋問到底也一并放松了警惕,就像是被她牽着鼻子走似的,極爲配合地有問有答。
“婉然那時可是沒有出閨閣的姑娘,朕怎麽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幸一睹她的芳顔呢?一直都是她坐在馬車裏,抱着被镖局走镖師傅救出來的三阿哥,後來朕聽說是她下令救火救人的事情之後,很是感激,就到了她乘坐的馬車前,向她道了謝,接回了三阿哥,留下了通行牌,本是想着她一個普通百姓之家,生活定是不甚富貴,就想着以牌爲信,将來可以給她的父兄謀個官府的差事,有個有權有勢的娘家做靠山,不管将來嫁得如何,都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可是,真是應了那句話,世事難料,朕萬萬沒有想到,她的父兄全都是人中龍鳳,哪裏還需要朕出面給謀個一官半職,讨個好生活?”
皇上自顧自地洋洋灑灑說了下去,一半是痛苦的回憶,一半是悔恨交加的愧疚,若是她不曾出手相救三阿哥,他們就不會相識,他就不會對她傾心愛慕,隻要不是與他相愛,婉然也就不會受到那麽多的傷害,至少她可以踏踏實實地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富貴人家做嫡妻,而不是被迫嫁姶十四阿哥做侍妾,不但受盡了嘲諷與冷落,而且最終誤了卿卿性命,魂斷蒙古大漠。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緣于她大發善心之舉,于是他愈發地不明白,爲什麽好人終不得好報?
皇上在爲婉然的命運唏噓嗟歎,卻是不知道他的這番話在冰凝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剛剛叙述的與婉然相遇的那一幕,簡直就是她在寶光寺與那大富大貴人家那位頤指氣使的大老爺相遇的經曆一模一樣!時間、地點、過程、細節,每一樣都是她切身經曆的事情,每一樣都不可能是婉然,可是他爲什麽就認定了是婉然呢?她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根本就沒有問過她是哪個府上之人,也沒有問過她姓甚名誰,他怎麽會直到現在都還在笃定那個救三阿哥之人是婉然呢?
“您既然沒有親眼見到臣妾的姐姐,又是怎麽知道她就是年府的大小姐呢?”
“她不肯接受朕的好意相助,冷言冷語回絕了朕的提意,可朕從來都是知恩圖報之人,不想就怠慢了恩人,于是朕派人跟着她的馬車回了城裏,想再找機會報答恩情,結果竟然發現那馬車竟然進了年府。那個時候你還在湖廣,沒有進京,年府隻有一位名冠京城的大小姐,不是玉盈還能是誰?”
聽到皇上一五一十向她道來這件事情,冰凝漸漸地沉默了。他不知道,她正是康熙四十八年八月二十九日進的京城,進的年府,她不知道,那個救了三阿哥與他有緣初相是的人是她,而不是婉然,原來他們那麽早就已經相遇了,而不是她出嫁的康熙四十九年五月初十,面對這個天大的意外,冰凝竟然說不出來半點的驚喜之情,相反心情卻是格外沉重。
原本寶光寺的經曆對她而言就是一件極不愉快的經曆,因此當她不得不将那個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富貴人家的大老爺,換作眼前這個氣度不凡、尊貴無比的皇上的時候,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合二爲一,永遠都是那個人是那個人,這個人是這個人,這個别扭至極的感覺令冰凝實在沒有半點得知真相後的欣喜之情。
此外現在正是年家即将遭難之際,就算是她勉強按下自己的别扭情緒主動上前與皇上相認,那麽不用想她都知道,他一定會誤認爲這是她耍的小心思,以爲她是爲了挽回年家免遭大難的厄運,不惜将婉然的功勞竊爲己有,以博得他的同情與原諒,從而放年家一馬,那樣的話,她的主動相認不但不能救了年家,相反更會因爲對她的陰謀詭計而令皇上極度地憎惡她,繼而加速年家的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