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怎麽挽留呢?用強雖然簡單,也更符合他帝王的身份,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冰凝豈是畏懼強勢之人?示弱雖然臉面上不太好看,不僅有損他天子的高貴身份,更傷了他做爲男人的尊嚴,然而示弱對冰凝而言卻是最有效的法子,畢竟冰凝是遇強則更強,遇弱則更弱之人,他不是對她沒有用過強,結果呢,換來的是她更激烈的反抗,更深的厭惡。十三年了,皇上是什麽心性之人,冰凝了如指掌,而冰凝是什麽人,皇上更是心知肚明,既然她是他最愛的女人,既然這房裏也隻有他們兩個人,屈尊纡貴一次也不算是太丢臉面。
“既然你知道自己逾越了,壞了規矩,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比什麽都好,至于處罰,還看以後的情形吧,朕在你眼裏,就是個锱铢必較之人?”
皇上開了一個話頭兒,算是先給她定了性,對此,冰凝确實是有些疑惑,依着他的脾氣,應該緊接着再來一場狂風暴雨,可是突然間雨細風和實在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皇上這是打着什麽主意?難道說剛剛她表達的“甘願受罰”的誠意還不夠?
見她沒有接話,皇上自然是知道她還沒有摸清他的意圖所以不想盡早表态從而暴露自己,熟讀兵法的他自然是能夠理解也禁不住地暗暗贊許,歎息她若是生就一個男兒身定會是出色的将帥之材,隻是既生瑜何生亮?在感情世界裏,兩個性情心智才華相似之人,不是相愛就是相殺,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皇上也冰凝也是難逃這個定律。因而他對于冰凝的靜觀不變的态度也沒有太多地計較什麽,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那個,通行牌,是因爲有一年,朕和你李姐姐、三阿哥去寺廟祈福,不想遭遇一場火光之災,幸好當時玉盈恰巧路過,救了時兒一命,朕想要報答三阿哥救命之恩,當時她也沒有說自己是誰家的小姐,朕見她乘坐的馬車很是普通,誤以爲她生于普通百姓之家,于是就将潛邸的通行牌給了她,想她若是以後有什麽難處的時候,朕還可以幫上她和她家人的一些忙……結果,你也知道了,造化弄人,她哪裏是什麽普通百姓人家的姑娘……隻是朕很不明白,她爲何出門乘坐那麽破舊的馬車,按理說年家那麽大的家業,她又是管賬之人,何至于此?……”
皇上一番話簡直是要将冰凝聽呆了,原來婉然與他竟有這麽一段曲折的經曆,俗話說,患難見真情,他們經曆過這麽驚心動魄的險情,曆經了千難萬險,如此說來能夠産生那麽深厚而炙熱的感情就不足爲奇了。體會到了皇上與婉然間的深情厚意,再想想自己與他之間不過就是細水長流地過日子,哪裏有這麽多的曲折與坎坷,也就難怪皇上會對婉然念念不忘、銘記在心了。
冰凝從來都不是妄自菲薄之人,然而當她得知婉然對三阿哥竟然有救命之恩的時候,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與皇上之間的感情實在是蒼白無力、乏善可陳,然後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她在康熙48年進京途經寶光寺的時候,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景,也是救了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也是得到了那個小公子父親的感謝,隻是比起皇上來,那個人的态度是如此的倨傲,仿佛她根本就不是他家小公子的救命恩人,反過來還要對他們一家謝主隆恩似的。如果僅僅隻是從這個方面比較起來,婉然的命運确實是要比她好多了,婉然因爲勇救三阿哥的壯舉不但獲得了皇上的敬重與贊許,還一并獲得他的真摯愛情,如此美好的初相遇完全就是冰凝少女時代對愛情所有的憧憬與幻想,再反觀她自己呢?除了惹上一身的氣惱之外,也就什麽都沒有剩下了。其實她并不是想與那個大富大貴人家攀上什麽關系,她隻是對那個得到她幫助卻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态度很是看不慣罷了。
另外冰凝想了想,發現她和婉然還有一個相似之處,那就是她也曾經得到過那個大戶人家的通行牌,不同的是婉然将皇上送來的通行牌留下了,而她卻将那個大戶人家的通行牌随手扔掉了,畢竟她伸出援助之手的初衷也不是想要獲得什麽獎賞,要那個通行牌有什麽用?不過現在冰凝反倒是有點兒後悔當初爲什麽要扔掉,如果留下來的話,倒是可以查一查那個大戶人家姓甚名誰,竟然對救命恩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如果讓他知道他家小公子的救命恩人就是她這個貴妃娘娘的話,想必那戶人家的嘴臉又要換了另外一副模樣吧。
想到這裏,冰凝突然間覺得自己十分的可笑,雖然她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但是她自己卻從來不需要别人的知恩圖報,另外,雖然年家要權有權要勢有勢,但她也從來都不會仗勢欺人。因此既不需要對方知恩圖報,又不想仗勢欺人,那麽即便讓對方知道了自己是貴妃娘娘又有什麽意思?難不成還要治對方有眼不識泰山之罪?既然不需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就是他們府上的大恩人,又不需要将對方治罪,那麽留不留那個通行牌又有什麽用處呢?
冰凝的心思百轉千回,皇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清楚她在想什麽,隻是覺得她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平靜了,剛剛不是拿這個通行牌來考驗他對婉然是不是真的感情嗎?此刻怎麽心思又一副神遊在外的模樣?
“那個,你……”
被皇上突然打斷了思緒,冰凝頓覺萬分尴尬,爲了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于是她趕快回複道:“回萬歲爺,姐姐這麽做想必也是有道理的,當年臣妾自湖廣回京之時,雖然交了镖局重金護這一程,但臣妾的爹娘也仍是擔心臣妾路上的安全,特意選了很是破敗的馬車給臣妾用,穿衣裝扮也甚是普通,不想引起賊子匪人的注意,因此,想必臣妾的姐姐也是因爲一個人出門在外的緣故,所以才會如此考慮故做普通裝扮。”
“噢,對,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你是因爲從湖廣回京,路途遙遠才會請镖局走一趟,玉盈隻是到西郊的寶光寺上香,怎麽也請了镖局跟镖呢?”
皇上心中很是疑惑,然後就自言自語地說了出來,聲音雖然小,但冰凝卻是聽得真真切切,特别是寶光寺這三個字突然間沖進她的隔膜,一下子就擊中了她的心,砸得她生疼,幾乎要疼出眼淚來。
寶光寺對冰凝而言是一段很是詭異又非常不愉快的經曆,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出遠門,遭遇了一場大火,救了一個貴公子,惹了一肚子的氣。但是她萬萬沒有料到,寶光寺竟然是皇上與婉然初相識的地方,這個她視爲極度不祥之地,卻在那兩個人的心中留下永生難忘的記憶。這個新的認知令冰凝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難道說她們三個人命中注定就是要糾葛一輩子嗎?連寶光寺也要被牽連其中,難道說冥冥之中老天爺就是要将三個人牢牢地拴在一起,走到哪裏都逃不脫?
想到這裏,冰凝的心中頓覺苦澀無比,從前她總是在拼命地與老天爺抗争,不喜歡的事情從來都不肯屈服,然而現在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傻了,老天爺早就把三個人的命都安排妥當了,她就是再怎樣抗争也争不老天爺的這隻手。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還想要再确定一番,隻怕自己想錯了,一步錯、步步錯,憑白給自己找來傷心和難過。
“啓禀萬歲爺,您剛剛說,您與臣妾的姐姐是在寶光寺相遇的?”
“正是。”
冰凝在寶光寺因爲大火而救了一個大富大貴人家的小公子,而婉然也是因爲大火在寶光寺救了三阿哥弘時,她從湖廣回京請了镖局,婉然去西郊上香也是請了镖局,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再者說了,寶光寺遭遇一場大火幾乎就是一場滅頂之災,如果接二連三地遭遇滅頂之災還能夠繼續留存下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奇迹。這件事情從來都沒有聽婉然跟她說起過,也就是說婉然遭遇的那場大火應該是在她進京之前,否則的話,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婉然沒有不告訴她的道理,年府上上下下也不可能被瞞得嚴嚴實實,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