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他也不清楚兩個人放下一切成見,心平氣和地打開天窗說亮話,結果冰凝将所有的關注點都放在了這個通行牌是不是他當初爲了私會婉然行方便而送給她的,對此,他實在是惱怒至極,原來她所關心的焦點全都集中在他與婉然的私情方面,而不是他與她的感情,這個認知令皇上的情緒又差一點兒就因爲憤怒而失控。不過這個差一點兒隻是瞬間之事,轉瞬他又因爲怒極而想大笑出聲,爲他一直到現在還是那樣的爲她癡情而發笑,爲他付出的那些真心不被她珍視而發笑。
如果冰凝剛剛問他,是不是他還會依然愛着她,是不是她不再動他與婉然私情的小心思他就會原諒她,是不是他們從今往後好好過日子,隻要她問的是關于他和冰凝的一切,而不是與婉然有關的事情,他都會原諒她,都會既往不咎,都會還像從前那樣愛着她,盡管年二公子是一定要治罪的,盡管年家的風光一定是不複存在的,但是他是她的男人,她是無辜的,他定會護得她周全,護得六十阿哥周全。
可是現實從來都是沒有如果存在的,他給了她機會,給了她改過自新、重新開始的機會,然而皇上眼中的冰凝仿佛是鬼迷了心竅似的,執着地在這一條路上走到黑,根本就不珍惜這個機會,不珍惜他的感情。越想皇上越是覺得難平心頭之怒,感情上更是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因而面對冰凝的詢問,他已經因爲心灰意冷而懶得回複她這個問題,因爲在他看來,冰凝能夠問出這個問題,完全就是不珍視他們兩人感情的表現。
“你問朕的這個問題,讓朕不得不認爲,你最關心的全都是朕放在心裏的那些人、那些事,全都是你不能動也不能想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你讓朕如何回複與你呢?”
不要說皇上因爲誤會冰凝而心灰意冷不想觸及這個問題,就算是兩個人沒有這些矛盾,關系融洽的時候,關于婉然的話題,也一直都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雷池,皇上哪裏能将他與婉然的那些過往大顔不慚地當着自己最心愛女人的面和盤托出呢?
皇上的這個回答本是想将他與婉然間的過往一個人留藏在記憶裏,不願與人分享,但是冰凝不明就裏,他的環顧左右而言它給冰凝的唯一感覺就是他在避重就輕,因爲是事實,所以不願正面回複,所以再度警告她,這是她不能動也不能想的那些人和那些事,而他如拐彎抹角無非就是不想直接承認,他的确是将通行牌給了婉然,以便婉然進府與他私相會面的時候可以來去自如,可以不再打着前來探望她這個妹妹的旗号。
不過雖然弄清了這個“事實”,冰凝仍是隐隐約約地有一絲疑惑,那就是婉然拿到了通行牌,爲什麽要放在她這個妹妹的閨房裏?而且她們不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嗎?怎麽婉然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呢?
不過這個疑惑也隻是突然間閃現了一下而已,轉念之間,冰凝自己就又全都想明白了。一定是婉然害怕被年夫人發現這個天大的秘密而責問她,畢竟期間她還随年老爺和年夫人回湖廣總督府生活過一段時間,帶在身上更是不方便,留在京城年府是唯一可行的法子,而京城年府裏,隻有冰凝的閨房才是最安全的,不管是婉然在湖廣期間還是後來回京期間,若想保得住這個秘密,切不可将通行牌留在身邊才是萬全之策。
這就是冰凝利用皇上額外開恩給她的一次回複問題的機會所得到的“事實真相”,解開了心頭疑惑的她非但沒有感覺到一丁點兒的輕松,相反心情卻是更加地沉重起來。雖然将近一年的冷戰期将兩個人的感情都消磨殆盡,但是曾經情根深種的兩個人怎麽可能一下子說沒感情就沒有感情了呢?盡管婉然是她的姐姐,對于他與婉然的過往她都選擇性地遺忘掉,不爲自己與他之間的感情平添煩惱,可是當他說出通行牌來自于潛邸,當他說出有些人、有些事是他深藏在心底,任何人也不可以觸碰的時候,冰凝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在乎這些。畢竟婉然與他的愛情在先,按照先來後到的規矩,她也沒有理由和資格在乎這些,畢竟他是皇子阿哥,怎麽可能是誰沒有曾經的過往呢?除了婉然,還有淑清、雅思琦、惜月,還有韻音、春枝、雲芳、霍沫,甚至還有很多露水情緣、逢場作戲,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女人,他與那麽多的女人都有扯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糾葛,她都要一一去計較、一一去妒忌嗎?再者說了,婉然早就嫁給十四阿哥,又已經做古,跟一個弟妹身份的人去計較,跟一個死人去計較,冰凝的心胸實在是太過狹隘了。
道理冰凝全都懂,女人善妒可是大罪過,而且這些都發生在他們相愛之前,這般妒忌對他而言也不公平,可是冰凝的心仍是沒來由地痛起來,痛得她幾乎快要直不起腰來。即将遭受滅頂之災的年家,即将被治大罪的年二公子,即将結束的愛情,還有此時此刻被刺痛折磨得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的這顆心,都令冰凝再難支撐下去,達到了崩潰的邊緣。
“回萬歲爺,臣妾逾越了,壞了規矩,甘願受罰,絕無二話。”
短短幾個字,冰凝說得如此的決絕,如此的悲涼,雖然在他繼承大統的那天她就知道,早早晚晚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會走到盡頭,結果冰凝猜中了結局卻沒有猜中原因,她以爲是三年之後的大選秀女成爲帝王薄情寡恩的罪魁禍首,結果卻是萬萬沒有料到,還等不到三年之後的後宮佳麗三千,才不過一年多,年家的迅速倒台直接成爲他們愛情的終結者。
皇上知道冰凝是個性子倔強之人,但是他仍是沒有料到,在她最在意的娘家和她最愛的二哥垮台之際,仍是會說出這麽決絕的話來,他可是掌握年家滿門生殺大權的帝王,她竟然不再讨好于他,收起卑微之态,又恢複成從前那個倨傲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事态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冰凝再度成爲他既想掌控又無力自由掌控之人,這種失控狀态既不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發自内心所恐懼的。
就像冰凝一樣,明明知道兩個人的感情已經走到了終點,卻也不是能夠立即就放得下來,畢竟那麽多年的感情付出全都是發自内心的真摯之情,怎麽可能說斷就斷呢?因此理智上知道他們已經走到了愛情之路的盡頭,但是情感上仍是依依不舍、滿懷眷戀。因此當他意識到冰凝不再是那個沉浸在愛情之中唯他是一切的小女人,重新回到他們剛剛成親的時候,客套而疏離,倨傲而冷漠,不再因爲他的一言一行而心跳加速,不再視他爲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再能夠被他所掌控,這個認知一下子就擊垮了他的心理防線。
曆史仿佛又再一次地重演,他與婉然因爲年家的阻撓,因爲廉親王的陰謀而情深緣淺,而他與冰凝又再度重蹈複轍,因爲政治鬥争,她不得不成爲犧牲品,成爲他們愛情的祭奠,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隻想跟她好好地走下去,好好地過日子,許她一個光明的未來,保她一生一世的平安,然而就是這麽簡簡單單的願望,卻也隻能是幻想,是泡影。
他是年家的仇人,她身爲年家的女兒,能夠心安理得地坐視不管嗎?她管不了他如何去做,阻止不了他痛下殺手,她還管不了她自己如何去做嗎,還阻止不了她自己的行爲嗎?
想到有朝一日他們不是以相親相愛的面目出現在彼此的面前,而是以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模樣留在彼此痛恨的記憶裏,他的這顆心就開始不停地滴血。畢竟與冰凝的這段感情,他付出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不像與婉然,他付出了很多,卻得到了極少,因而失去婉然對他而是一件極度痛苦,極度内疚,極度悔恨的事情,但是失去冰凝,對他卻是意味着他會失去半條性命。
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将會失去半條性命是一件非常痛苦、非常殘忍的事情,然而更加痛苦、更加殘忍的事情還在後面,那就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爲珍愛的半條性命離自己而去,那才是最爲痛不欲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