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皇上在前面洋洋灑灑地鋪墊了這麽多的話,令冰凝一開始雲裏霧裏,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要說什麽,更不知道他意圖表達什麽,直到“玉盈”這兩個字出口之後,她才終于悄然大悟事情的關鍵所在。怪不得他一再強調,“有些人、有些事是朕藏在心裏的,是任何人也不能夠觸碰的。”原來有些人就是玉盈,有些事就是他們曾經的感情,而那個任何人就是她!
面對這個全新的認知,一向聰慧過人的冰凝突然間手足無措,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才好。一來那個人是她的姐姐,她怎麽可能與姐姐計較什麽呢?不要說姐姐已經作古,就是現如今還在事的話,她也不可能與之計較分毫;二來皇上冷落冰凝快有一年的光景,感情冷卻下來之後,人就變得理智了許多,原本冰凝就是極知分寸之人,現在彼此間的疏離更是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因面即使她就是那個“任何人”也不會掀起她心中太多的波瀾。
理智地看待這個問題是一方面,但是另一方面卻是令冰凝迷惑不解,玉盈已經故去将近兩年的時間了,皇上怎麽突然間想到了她呢?現在他們不是在說這個蹊跷地出現在她閨房裏的潛邸通行牌的問題嗎?怎麽會跟玉盈扯上關系呢?特别是事情發生在自己回府省親期間,難道說布下這個局的人知道皇上最在意的人和事,因此故意引她觸碰了他的禁忌,從而達到陷害她的目的?
這個猜測是極有可能的,不過,先不管這個猜測是對是錯,當前冰凝最想要解開的迷團有兩個:一是通行牌與玉盈有什麽關系,二是誰在幕後下黑手企圖對她進行栽贓陷害。至于目的就顯而易見了,既然通行牌來自于潛邸而不是其它府上,那麽陷害的目标就不是造成她紅杏出牆,繼而狠狠打壓皇上,而是制造她與皇上之間的矛盾,令皇上更加地厭惡她,從此被永遠打入冷宮,永世不得翻身,她這個貴妃娘娘倒台了,年家在宮中沒有了可以依仗的勢力,二公子又被皇上治了死罪,年家自然是會極迅速地沒落。
想明白了這些道理,冰凝心中突然間冒出一個想法,或許這件事情從頭至尾的始作俑者就是皇上自己!冰凝如此大膽設想并不是空穴來風毫無道理,畢竟這是他最慣常使用的手段,兵不厭詐,賊喊捉賊,否則沒有些手段怎麽可能以一個閑散王爺的狀态暗地裏韬光養晦多年,赢得先皇的信任,并最終以黑馬的姿态橫空出世笑到最後赢得天下呢?此外,她回府省親的時候竟然有順風耳這種大内高手随行,沒有皇上的首肯,蘇培盛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膽量,暗中監控貴妃娘娘的一舉一動?
由于早就知道皇上是有手段之人,因此冰凝對于自己這個大膽的設想并不覺得震驚,相反她隻是覺得好笑,這些個手段若是用在對手的身上也還罷了,可笑的是最終竟然都用到了她的身上!她可是他曾經最愛的人啊!難道說從前他對她說的那些甜言蜜語全都是虛情假意?他對她許下的海誓山盟全都是言不由衷?想到這裏,冰凝開始還覺得皇上的行爲是那麽的可笑,此時又發覺自己是那麽的可悲。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冰凝根本來不及祭奠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她現在最重要的是想弄清事實,就算是不再相愛了,就算是恩斷情絕,她也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稀裏糊塗混日子絕對不是她的性情。不過她最想弄清楚的兩個問題裏,恐怕隻有通行牌與玉盈有什麽關系這一個事情可以從皇上的口中問出一二,至于誰是幕後主謀對她背地裏下黑手,冰凝想都不用想,既然是皇上自己,那是絕對不可能對她說半個字的。隻要能把一件事情弄明白了,也不枉他們兩個人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
“回萬歲爺,臣妾有一事不明,還望您明鑒,以便臣妾以後不至于再觸犯到您藏在心中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冰凝心中無限悲涼,自然說出的話不是那麽平心靜氣,明顯地帶着極強的抵觸情緒在裏面,而皇上那麽精明的人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呢?不過現在既然已經說開了,他的想法也和冰凝一樣,不管将來如何,即便是兩人一刀兩斷,即便是老死不相往來,他還是明人不做暗事,就算是将他們的愛情判了死刑也要讓她死個明明白白。
“好,你有什麽話盡管都說出來吧,朕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或許意識到這是他們兩個人最後一次交心長談,皇上這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八個字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同樣是精明人的冰凝也是聽得出來,有了這個良好的基礎,這一場推心置腹之談總算是在心平氣和的氛圍中開場了。
“多謝萬歲爺體恤,臣妾也就不跟您七繞八繞了,直接與您打開天窗說亮話,臣妾隻想知道,這個通行牌和臣妾的姐姐怎麽會有幹系?難不成是當初您爲了讓臣妾的姐姐出入潛邸方便,特意留給臣妾的姐姐?”
這是冰凝到目前爲止唯一能夠想得出來的原因,也是唯一能夠解釋通的緣由,否則玉盈怎麽可能有雍親王府的通行牌呢?
聽着冰凝的這一席話,皇上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十三年前,是的,這個通行牌是他親自給了玉盈的,隻不過不是爲了讓玉盈進府與他私會行個方便,而是爲了讓救下三阿哥弘時的玉盈拿這個通行牌到府裏與他相認。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玉盈從來都沒有這樣做過,她從來都沒有以此做爲攀龍附鳳的台階,也從來都沒有以此作爲接受他或是從他手中獲取榮華富貴的捷徑。若不是他當即吩咐秦順兒派人悄悄跟随那輛馬車進了城裏,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輛車裏坐的那位智勇雙全、俠肝義膽的奇女子竟然是年府的小姐,真若是那樣的話,他永遠也不會與玉盈相識,永遠也不會擁有那樣一份真摯的感情,那該是多麽的遺憾。
人總是這樣患得患失,皇上也是一個人而不是神,自然也不例外。當他發現了冰凝身上那些美好的時候,正是婉然被迫嫁給了十四阿哥之後,無論是内因還是外因都促成他将感情一步步地轉向了冰凝這一邊。然而現在情況卻是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與冰凝的感情因爲政治利益糾葛的關系以及大大小小的誤會而逐步走向清冷,而恰恰這個時候婉然卻成爲了故人。自古以來都有一個天然定律,那就是活人永遠都争不過一個死去的人,死去的人永遠都會活在所有人的心中,永遠都會處于不戰而勝的狀态,因爲活着的人總是要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死去的人不會說話,不會行動,也就失去了犯錯的機會。
此外,對于逝者,生者從來都是懷有極爲特殊的感情,或是懷念或是同情或是愧疚還有遺憾,凡此種種情緒都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往往就是這種被稱之爲人之常情的感情卻是具有人們難以想像的巨大的殺傷力,正所謂逝者爲大,從而令活着的人無法擺正生者與逝者之間的關系。
就好比現在,皇上與冰凝的感情走到目前這種山窮水盡地步的時候,原本皇上還隻是糾結于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如何盡快化解的難題之中,突然間出現的這個通行牌就好像是壓倒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一下子就令他的感情天平失衡了。随着通行牌的浮出水面,那些塵封已久的美好記憶,那些因爲旁人算計而抱恨終生的情深緣淺,就像是決了堤壩的洪水一樣,瞬間湧入他的心頭。
如果說皇上與冰凝之間的感情沒有進入冷凍期,通行牌的出現或許也沒有這麽強大的殺傷力,然而世事難料,事與願違,偏偏是在他着手闆倒年二公子的這個節骨眼上,通行牌從天而降,令兩個人的感情經受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