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年夫人終于下定決心向冰凝開了口。
“凝兒,娘親借一步與你說個話。”
冰凝見狀自然是滿口答應,于是待衆女眷退下之後,母女二人轉到裏間屋,将所有的奴才屏退,不管是宮裏的還是年府的,哪怕是月影也一并留在外間屋。見年夫人如此小心謹慎,冰凝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知道府裏發生了什麽大事令自己的娘親謹慎到如此程度。
“娘親,現在沒有人了,就您和女兒,有什麽事情就盡管說吧。”
年夫人雖然下定了決心,但又是求女兒爲兒子開脫之事,心中格外地不好意思,但再是不好意思也要張這個口,爲了二公子也隻有舍下她這張老臉。
“凝兒,娘親知道不應該跟你說這些,可是娘親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麽些年娘家沒有給你謀半點好處,相反還要讓你反過來幫襯府裏,娘親這個口真不知道該怎麽張開了。”
“娘,您說什麽呢!女兒在宮裏,要什麽有什麽,哪裏還需要咱們府裏幫襯什麽?反倒是女兒,嫁了這麽有權有勢有錢的婆家,卻是沒有幫上娘家半丁點兒的忙,要說慚愧,還是女兒更沒臉見您和爹爹呢,怎麽反倒是您這般自責和愧疚了?”
“好了,好了,娘親知道說不過你,那就不說了,知道你沒有多少功夫了,一會兒要去見你爹爹和兄長,知道你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談的都是大事兒,娘親一個婦道人家就不過去湊這個熱鬧了,所以,有幾句話還是想提前跟你說幾句。”
“娘親您說吧,女兒聽着呢。”
“唉,是這樣,你二哥現在實在是太風光了,娘親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是有些道理還是明白的,俗話說得好,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紅,不要看現在你二哥有多麽的風光,多麽的得萬歲爺的恩寵,甚至都快要比怡親王還要風光了,可是好得太過頭了,娘親這心裏頭實在是不踏實呢。現在坊間有些傳言,你久居宮裏,恐怕也不一定聽得到,娘親隻是害怕你二哥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這些謠言将他給害慘了。娘親知道萬歲爺是英明之人,但是你二哥畢竟現在太過風光,樹大招風,他又是長年駐紮在西北軍營,消息閉塞,就算萬歲爺信他,可是一回兩回信他,十回八回恐怕就不容易信他了。娘親也知道,伴君如伴虎,你在宮裏日子過得也是艱難,吃的苦要比你二哥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再怎麽說,你也是六十阿哥的親生母親,而你二哥就沒有任何可傍身的東西了,那些軍功非但不能傍身,相反還是害他的緣由,所以……”
說到這裏,年夫人再也說不下去一個字,當即是兩行熱淚奔湧而出,無語凝噎。冰凝原以爲隻有自己預感到了年家即将大難臨頭,不曾想年夫人也看出了端倪,否則依照年夫人那麽寵她疼她的程度,怎麽可能會向她開口替二公子求情呢?年夫人沒有說出的那些話冰凝全都知道,知道年夫人是想讓她在皇上面前求個人情,不說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算是看在六十阿哥的面子上,也暫且放過年大将軍一馬,畢竟二公子也是六十阿哥的舅舅,是爲皇上的皇位穩固立下汗馬功勞之人,從前确實是與廉親王從往過甚,但這些年來可是竭盡全力爲皇上效犬馬之勞,從不曾有過二心,這些難道還不能将功補過嗎?
想到這裏,冰凝也是禁不住地眼睛濕了又濕,然後緊緊地握着年夫人的手,語氣堅定地對她說道:“娘親,您放心吧,二哥是什麽樣的人,女兒心裏跟明鏡似的,别的人不知道情形,女兒全都清楚着呢,所以女兒會盡全部所能,隻是,萬一不能事成,還望爹娘和兄長不要怪罪女兒。”
年夫人知道冰凝肯定是會滿口答應,因而剛剛對二公子的所有愧疚又一骨腦地全都轉到了冰凝的身上,害怕因爲力保二公子給她自己招來禍端,害怕本就不受寵的日子又要雪上加霜,而這一切全都是她這個當娘親的一手造成。于是又是擔心二公子,又是擔憂親閨女,年夫人被這個可以稱得上是死局的情形折磨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娘親哪兒能怪罪你呢?娘親感謝還感謝不過來呢,愧疚還愧疚不過來呢……”
冰凝不想再讓年夫人因爲這個問題而痛苦不堪,于是趕快開口道:“娘親,時候不早了,爹爹和兄長他們都了好長功夫了,這麽冷的天氣……”
“好,好,娘親不說了,你趕快去吧,就當娘親剛剛那番話沒有說,你千萬另爲難,千萬别害了你自己還有六十阿哥。”
“娘親,您放心,女兒自有分寸。”
說完冰凝也不待年夫人回複就徑自出了門。實際上哪裏還用得上年夫人開口?自從她接到回府省親的聖旨之後就天天在盤算着如何保全她二哥的萬全之策。現在年夫人那番話着實令她驚訝,不過她驚訝的不是年夫人居然爲了二公子而向她開口,而是想不到深宅内院的婦道人家居然都能意識到年家快要遭大難,年二公子前途堪憂,那麽說來,她的父親和兩位兄長早已經是明白了年家處于極其危險的境地?
雖然與父兄見面的涼亭隻是一院之隔,但是這一路冰凝卻是走得極其艱難,被衆多宮人前呼後擁一路走來,她感覺到的再也不是榮歸故裏的興奮與激動,相反卻是徹骨的寒冷,就如同這初冬的寒風一般凜冽,渾身冰寒至極。
盡管她才二十五六歲的年齡,可是這顆心卻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她成婚的十三年,比旁人三十年走過的路還要曲折,還要艱難,還要痛苦,但同時,也要比旁人更加大徹大悟,更加參透紅塵。
曾經在這個院落中,她是那樣地憧憬一份愛情,雖然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對方樣貌家世,但是憑借一個七竅玲珑心,她深深地陷入這個無望的愛情中。帶着一顆枯死的心,她出嫁了,以爲一輩子這顆心都會永生枯萎,再無綻放之日,可是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竟然做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臉的事情,重新投入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重新開始了另外一份感情。當她以爲這就是自己人生的最終歸宿,也是自己感情寄托的最終歸宿的時候,老天爺又一次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她帶着一顆枯萎的心離開年府嫁入婆家,做了一場黃粱美夢,又帶着一顆再度枯萎的心回來了,隻不過這一次,不僅僅是枯萎,而是枯死。在那個被稱之爲皇宮的牢籠之中,她再也不會付出半點感情,除了六十阿哥,因爲心已經死去,枯萎可以重新澆灌,但枯死卻是再也沒有複活的可能。
仿佛隻是一恍神的功夫,一座爲貴妃娘娘省親而特意建造的涼亭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冰凝的眼前,讓她來不及再多想什麽,就看到了在寒風中早早過來等候她的父兄們。兩位兄長還好說,而年老爺可是八十四歲高齡的老人,卻還要在強忍瑟瑟寒風恭候她的到來,這讓冰凝有何顔面來面對?
“月影,你讓所有的人都退下吧,包括你在内。”
“小姐,您身邊沒個服侍的人怎麽行?”
“趕快下去吧,功夫不多了,就算你忍心看這個場面,我也是無顔以對。”
月影知道周圍人多眼雜嘴碎,現在不是争執這個事情的時候,于是隻得無奈地依言退了下去。待涼亭裏隻剩下年老爺和兩位公子之後,冰凝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年老爺的面前,淚流滿面。大公子和二公子見狀,知道冰凝的心意,因而也沒有刻意去攔她,隻是兩位兄長也一左一右地陪在她的身邊,齊齊地跪在了年老爺的面前。
眼見着跟前跪下的三個兒女,年老爺反倒是沒有半點誠慌誠恐,實際上,因爲冰凝是他老來得女,一直視若珍寶地捧在掌心上,而且實際上冰凝的性子也是極調皮但課業又是極好,更因爲是女娃娃,年老爺可以說将他所有的父愛都傾注在了她的身上,從來沒有對她像對她的兄長那般嚴厲,因此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以爲這一次的父女相見定是會像從前那樣,由冰凝變着花樣讨巧他們的父親,承歡在年老爺膝下,結果卻是他們萬萬沒有料到的這般的氣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