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冰凝知道年二公子已經就這件事情向皇上遞過專門的奏折,甚至得到了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然而結局竟然仍是被皇上暗地裏放出口風,蠱惑不明真相的民衆制造出“強搶民女”的輿論,想必冰凝此時此刻絕對不會這麽心平氣和,而是震驚之極、傷心之極、悔恨之極。不過幸虧還好,她還不知道這些事情,又有賽罕出言不遜挑釁在先,令冰凝一時分了神兒,沒有分出過多的精力去深究這些。
現在面對委屈求全的年夫人還有公然挑釁的二嫂,冰凝的心中說不出的傷心難過,現在皇上還沒有發難呢,府裏就已經如此難看的局面,她實在是不敢想像,在不久的将來,年家遭遇來自朝廷的狠狠打壓,整個年府傾刻之間全族覆沒,這樣的結局不是别人,正是出自她的夫君之手,冰凝還有什麽顔面來面對年府上上下下一家老幼婦孺?
她的夫君是劊子手,然而倫常要求她不能對年家伸出半點援助之手,還要義正言辭地站在劊子手的身邊,這對于視親情若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冰凝來講,是何等的殘忍,又是何等的無情!
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任何的心情與賽罕較量,不過就是逞這一時的威風吧,反正威風也沒有幾日可逞的了。想必她一個蒙古王公的格格,本身就是眼高于頂,又是被她的父親送給過不少的男人,早已經沒有了多少禮義廉恥之心,讓這樣的一個女人來到年府尊稱年夫人一句“母親”,尊稱她一聲“小姑”,實在是“委屈”她了。
既然年夫人不想把事情鬧大,既然明明知道年府沒有幾天好日子過了,雖然是自欺欺人,但是冰凝實在是不想再跟賽罕計較什麽了,過沒兩天,整個年家沒落了,賽罕定是好不到哪兒去,冰凝再不是一個任人欺淩之人,但她也是一個心善之人,此時此刻當然是動了恻隐之心。她不想皇上強加給年家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并将她二哥置于死地的時候,她還“助纣爲虐”,對賽罕落井下石。
想到這裏,冰凝的心思雖然輕松了一些,但沉重之感卻并沒有因爲這一絲的輕松而得到任何有效的緩解。畢竟連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就更不太可能爲一些毫不相幹之人伸出援助之手了,因此面對賽罕的挑釁,她唯一能夠采取的策略就是躲避。想到這裏,她避開了賽罕的目光,而是直接面向了年夫人。
“娘親,若不是您這番解釋,女兒哪裏知道原來這就是小嫂子呀,果然是名不虛傳。不過您也真的是不能怪女兒眼拙,實在是久居深宮之中,消息閉塞得狠,以後經常走動就好了。”
冰凝這席話雖然表面上是當着年夫人說的,但實際上卻是有一半都是說給賽罕聽的,算作她率先放低姿态,傳遞出不想與賽罕起争執沖突的信号。賽罕本就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偏偏老天爺跟她開了天大的一個玩笑,讓色蔔騰查爾做她的父親,她這一輩子可是被這個利欲熏心之人害慘了,不但成爲利益的犧牲品,還壞了她一個女孩子家的名聲,害得她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淪爲衆人口中的笑柄。因而她将一肚子的怨氣與怒氣都發在了年家人的身上,即使冰凝身爲貴妃娘娘之尊也沒能令她有絲毫的收斂,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了。
因而此時當她聽到冰凝的這一番話之後,自然是極爲震驚。這件事情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過去了?這就是說貴妃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與她一般見識了?還是說這個小姑子深谙權術之道,現在隻是虛晃一槍,還有更多的暗箭等着她呢?
賽罕想不明白這些,但是因爲剛剛冰凝那些話隻是對着年夫人說的,沒有與她直接面對面,而她這個久在權力之間遊走之人哪裏看不出來這點兒端倪?由此可見這個貴妃娘娘小姑子絕對不是什麽軟柿子,真若是跟她較量起來,賽罕也有點兒發怵自己是不是她的對手。既然貴妃娘娘率先偃旗息鼓,她當然也是順坡而下,因而就沒有再言語什麽,而是低眉垂手側立一旁。
年夫人當然知道自己閨女的性子,從來不肯吃半點兒虧的人,怎麽可能聽任賽罕無理挑釁呢?然而礙于年二公子已經因爲這個女人吃了不少的虧,她實在是不想在這個刀鋒浪尖上再惹更多的事端,不過她與知道女兒的臉面從來都是極爲金貴的,她和年老爺當爹娘的都沒有給她受過這種氣,一個外人,身體地位還沒有冰凝尊貴的野女人竟然給冰凝這麽大的難堪,年夫也是心裏矛盾極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邊是二公子,一邊是小閨女,哪一個她都是舍不得,既然哪個兒女都是自己的心頭肉,那就隻有舍了自己這張老臉。當爹娘的從來都是無私的,年夫人一大把年紀了,又是當着一衆宮裏來的管事和奴才,還有自己府裏的個人丫環的面,負辱負得地充當起了和事佬的角色。此時眼見一場争執一觸即發,卻是因爲冰凝的主動不予追究而塵埃落定,年夫人的這顆心也當即是一下子就落了地。不說别的,就是被這些眼線将話傳到皇上的耳朵邊就夠她家二公子受的了。
想到冰凝的識大體顧大局,年夫人心裏踏實之餘又覺得實在是愧對這個早早嫁人的姑娘,這些年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卻是一個字都不肯跟她說,若不是她親眼所見,定是以爲自家閨女在王府在皇宮整日裏享盡榮華富貴呢,若不是這樣,誰能夠相信爲皇上生了三兒一女,享有貴妃封号的她怎麽可能會是不受寵的主子呢?
越想年夫人心裏越不是滋味,越想她越是覺得冰凝實在是太委屈太憋屈了,禁不住地老淚縱橫,但是一想到周圍的一衆宮人,她又是連哭不敢多一聲,趕快試去眼角的淚水,自我解嘲道:“哎呀,好不容易見到閨女,想着一會兒又要分别了,心裏頭就難受了呢。”
冰凝知道年夫人心裏不好受,但她也以爲隻是因爲即将到來的分離的緣故,因此也就沒有太多勸,這種事情勸是沒用的,另外她心裏還裝着其它的事情,而時間留給她的已然不多了,于是就趕快回重啓了話頭。
“娘親,您這不是陪在女兒身居邊嗎?可是要比爹爹和大哥、二哥好多了呢,他們可是自從女兒回了閨閣,就再也見不上女兒一面呢。其實女兒心裏還有些話想要跟爹爹還有大哥二哥說,要不您就吩咐年峰趕快去準備吧。”
年峰是年府的大總管,一直與蘇培盛一起負責冰凝這次聲勢浩大的回府省親事宜,關于如何安排她這大半天的行程,兩個人可謂是絞盡了腦汁,生怕出了半點纰漏。由于閨閣是姑娘出嫁前居住的地方,即使是姑娘出嫁之前,即使是爹爹和兄弟都不能夠進入,更不要說現在已經是貴妃娘娘的身份了,因此見女眷可以在年府的後院内宅,見男性親人則隻能是另選其它地方。
上一次冰凝出嫁三日歸甯之時回府見男性親人選擇了三進院與四進院之間的一個小花圃,但那一次是五月份,正是風和日麗之時,現在可是即将十一月份,天寒地凍的季節實在是不太适合,怎麽辦呢?爲了這個見面,商量來商量去的結果就是在原來花圃之處,生生地搶工搶時間又新造出來一個亭子。
選擇亭子當然是因爲這個會見帶有私下性質,但又不好在密閉的空間裏給人留下話柄,而亭子因爲四處敞亮,就算是仆從不在近身,也不會給旁人嚼口舌的機會。不過也是由于亭子太過敞亮,甚至是四處露風,在這麽寒冷的季節如何是好?于是這個二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達成一緻意見,将亭子四周飾以格子栅欄,再在亭子裏面擺放上十來個火盆,最大限度地解決了保溫取暖問題。
此時聽到冰凝開口想要見爹爹和兄長,年夫人泛着淚光的眼睛突然間緊了一下。她一個身在京城的婦道人家都聽說了遠在幾千裏之外的西北年大将軍的那些傳言,不知道這陣傳言是不是也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如果說從前她不太清楚皇上是什麽人的話,現在她可是從冰凝的身上感同深受了。再想到他可是殺出重圍奪下皇位笑到最後的那個人,還有執政這兩年來京城權貴們被徹底重新洗牌,年夫人好歹也是在官宦之家活了一輩子的人,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一切全都在掌握在皇上的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