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眼前這位身穿大紅袍子之人甚是面生,不知是誰家的媳婦?”
年夫人見冰凝滿面詫異之色,心中也是覺得驚奇,這姑娘從小就是擅長喜怒不露于聲色的沉穩之人,怎麽今天當着這麽多的侄女嫂子的面居然變了性子呢?
“貴妃娘娘久居深宮,自然是對府的情形不甚了解,莫說她了,就是滿屋子的人,除了你大嫂徐氏,估計你全都不認得了吧?”
年夫人這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反倒是将冰凝又給驚着了。因爲年夫人與年老爺老年得女的緣故,冰凝在年府一直是備受寵愛,而年夫人與女兒之間的年紀雖然相差将近有四十歲,但是母女兩人一直都是關系極其要好,如果抛開年齡不談,兩個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剛剛在裏間屋密談的時候,年夫人才可能無所禁忌地與冰凝說了那麽多的私房話,不管是關于婉然的話題,甚至是關于當朝天子的内容,她都沒有跟冰凝藏着掖着一丁點兒,完全是心裏怎麽想的,嘴裏就怎麽說的,根本不擔心她這個貴妃娘娘女兒将來回了宮裏向皇上說什麽。
可是再看看現在呢?冰凝不過是詢問了一個小婦人,竟是得來年夫人如此冠冕堂皇的一套官方之談,怎麽能令冰凝不起疑心呢?由此看來,這個女人實在是不簡單,連年夫人都要忌憚三分,可是滿屋子看來,要說位分,放眼滿屋子來看,最爲尊貴的當然是她這個貴妃娘娘莫屬,要說輩份,剛剛年夫人也說了,整個房子除了她的侄女就是嫂子們,因此不管怎麽說,年夫人也不可能害怕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可是……
冰凝今天回府省親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情緒一直處于忽而激動,忽而傷心,忽而擔驚之中,因此平日裏很是聰慧的大腦一下子就變得僵硬了,連轉個彎都忘記,因此面對年夫人如此客套的一番話,竟是懵懵懂懂地想不出來一個所以然來,因爲從年夫人口中探不出實情,頭腦一下子發懵的她居然當衆直接向那個絕色美豔的小婦人開了腔。
“我這些年沒有回過府裏,認識的隻有一兩個,不認識的反倒是大多數,剛剛幾位小輩兒的都一一請過安也跟我說了自己是哪房的姑娘,就不知道這位……”
見貴妃娘娘直接朝自己開了口,那美豔的小婦人隻得是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先按規矩向冰凝施了請安禮,由冰凝叫了起之後才施施然輕啓櫻桃小口。
“回娘娘,若是論哪一房的話,說起來就有些複雜了……”
婦人隻開口說了這麽幾個字,卻是極其出言不遜,将冰凝吓了一大跳。雖然她從來都不是仗勢欺人之輩,但是在這麽隆重的場合之下,她又是貴妃娘娘之尊,就連年夫人在場合上面對她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謙卑姿态,雖然這個局面既不是她想見到的,也是令她格外心酸的,但是被一個小自己十來歲的女娃娃如此不放在眼裏,冰凝着實還是不太習慣,也格外詫異這是誰家的媳婦,竟是這等驕蠻跋扈之态。
雖然心裏很不舒服,但冰凝這一回倒是極盡克制,沒有将情緒流露到臉色上,而是面含微笑地回望着這個小女人,原本冰凝就是吃軟不吃硬之人,遇到這個不把她放在眼中的小女人,她自然也是要還以對方顔色,隻是戰鬥還沒有打響,她有足夠的信心與耐心先與這個不知天高厚的小女人周旋幾個回合再說,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怠,隻有熟悉了對手,才能夠揚長避短、克敵制勝。
果然,那個小婦人如此出言不遜,連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裏确實是心裏早就打好了算盤,就是看冰凝不順眼,就是要向她發出挑釁。其實小婦人跟冰凝沒有任何過節,兩個人連認識都不認識,怎麽會存在冰凝曾經得罪了她的可能呢?因此公平地講,最開始的時候,小婦人并沒有打算挑釁冰凝,然而當她見到冰凝本人之後,心理天平一下子就失衡了,怨氣仿佛是在瞬間就沖上了她的大腦,原本應該恭敬說出的話全都變成了夾槍帶棒一般。爲什麽呢?
其實隻要是稍微想一想也就不難理解了,一開始就說過,這個小婦人雖然隻有十來歲,但樣貌卻是極其地出挑,而冰凝呢,雖然比那女娃娃大了有足足十歲,而且已經生過一個格格、三個阿哥,但或許是天生麗質使然,又或者是養尊處優多年,竟是從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歲月的痕迹,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來,還以爲她們不過是相差兩三歲的小姐妹呢。
那小婦人聽說貴妃娘娘即将回府省親的消息後,因爲知道貴妃娘娘已經有二十六七歲的年齡,又是生養過四個格格阿哥之人,因此直接就主觀臆斷地認爲冰凝是個又老又醜的老女人。結果當貴妃儀仗擺進年府後院之後,小婦人眼中所見哪裏是什麽又老又醜的老女人,分明是與自己不相上下既美如仙子又氣若幽蘭,還是全天下除了皇後之外,身份最爲尊貴的女人,當即一下子就心理極度地不平衡起來。
若說這小婦人與冰凝還真是有緣,兩個人不但樣貌一樣地出挑,娘家一樣地顯貴之外,就連兩個人的姻緣與心理也是一模一樣。冰凝是心比天高,卻是命運不濟,不得不嫁入皇家做了側室,因而她這一輩子永遠都不能釋懷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正妻。
而這位小婦人在這兩方面也是與冰凝一模一樣,有着仙女般的美貌,有着既尊貴又體面的娘家,卻最終仍是抗争不過命運,被爹娘所逼嫁入夫家做小妾,少女夢瞬間就破滅了,心理也跟着失衡起來,整日裏一副哀怨之色,呈現在這張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小臉之上,任誰看了都是覺得楚楚可憐。
原本就是因爲自己的身世而極度不平,極度怨恨,今日見到同樣是有模樣有家世,同樣是做了别人小老婆的女人,憑什麽冰凝即使二十六七歲了依然美貌如初,而且還成爲天底下除了皇後之外最尊貴的女人,而她卻是同人不同命,嫁入夫家就意味着這輩子算是徹底地被毀掉了,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卻是她永遠也無力擺脫的生活,在見到儀态萬方的貴妃娘娘的那一刻瞬間就爆發了。雖然她知道這是極其無禮的舉動,甚至會給她的夫君招惹來禍端,但是這一年多來備受壓抑和深感屈辱的日子已經将她逼迫到幾乎崩潰的邊緣,又是才嫁入夫家不久的新婦,十幾歲的花樣年齡承受如此沉重的心理負擔,因而剛剛在冰凝面前這般的失禮和失态想想也是情有可願的事情。
不過這些情況冰凝并不知曉,年夫人當然是知道實情之人,但是一來家醜不可外揚,二來今天是冰凝回府省親的大喜日子,她自然是不想因爲小婦人的無禮之舉影響到了冰凝的省親之行,所以才會說出那番模棱兩可又漏水不漏之語。現在當她望向冰凝,看到她女兒臉上鎮定自若的神态,再看看那小婦人一臉桀骜不訓的神色,心中隻是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直說是孽緣。
再是生那小婦人的氣,看在寶貝女兒一輩子就這麽一次風風光光省親的情面上,年夫人隻得是大人有大量地當起了和事佬,隻盼着将眼前的尴尬趕快對付過去,于是隻得是趕快插話進來。
“賽罕年紀小,年初才嫁進咱們年家,貴妃娘娘不認得自是情有可原。”
“什麽?年初才嫁進年家,那她是大嫂還是二嫂?”
“當然是你二嫂了。”
二嫂?那就是說是年二公子新娶的小妾了,可是怎麽會是個蒙古人的名字?再一想到剛剛這個名叫賽罕的小婦人所說“若是論哪一方的話,說起來就有些複雜了”,冰凝腦子嗡地一下子就炸開了:難不成坊間流傳二哥納了一個蒙古台吉的女兒當小妾的傳聞全都是真的?天啊!二哥那麽聰慧之人怎麽會辦出這麽蠢的事情呢?不就是模樣出挑一些嗎,不就是家世顯示一些嗎?可是天底下這樣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又不止眼前的這一個,二哥爲什麽非要惹上這麽大的禍端呢?怪不得剛剛看這個賽罕隻覺得哪裏有些似曾相識之感呢,原來果真是應驗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二哥那麽桀骜不訓之人,就連納個小妾也是同樣的火爆脾氣,難不成就是因爲這個性子,令二哥産生了英雄惺惺相惜之感,才不顧世俗輿論,不顧門弟差别,義無反顧地将美人娶到手?可是這樣做,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