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阿哥,趕快将你額娘教的詩句背給朕來聽!”
“回皇阿瑪,額娘教的詩句是‘再拜謝恩厚,天不遣言語。’”
什麽?竟然是這兩句!果然是與年家脫不了幹系!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皇上心心念念的美好憧憬,現實卻是這麽輕易地就将美夢砸個粉碎。雖然明明知道在現如今的情況下,以冰凝這般高傲的性子是斷然不會向他借詩傳情,但是他的心底又忍不住地有着小小的期待,萬一她回心轉意呢?萬一她舍不得他們的這份情呢?然而理想或者說幻想永遠都是美好的,而現實又總是殘酷的,福惠阿哥這句詩背誦出來徹底粉碎了他不切實際的幻想,原來他們之間就真的隻剩下了恩典與謝恩的關系,幹幹淨淨,清清白白不正是他畢生的追求嗎?爲什麽現在心情又是如此的失落呢?
“你額娘除了教你這首詩之外,還跟你吩咐了什麽沒有?”
“回皇阿瑪,額娘沒有再說别的,隻是叮囑孩兒,見到您的時候,一定要将這句詩背給您,兒子覺得這句詩太簡單了,就不想學,可是額娘一定要孩兒背熟了,記住了……”
後面福惠阿哥還說了些什麽皇上已經不太清楚了,因爲他的心思已經開始走神兒,在思考該如何回複冰凝。剛剛他隻想過要麽不予理睬,要麽嚴厲斥責,但是絕對沒有半點通融,可是現在他發覺這種三方式都不是他所能夠采取的法子,也就是說他必須走出第四條路來。
第四條道路是什麽呢?望着眼前聰慧可愛的福惠,皇上的眼前竟是浮現出悠思格格的模樣來。他知道福惠不是悠思,雖然兩個小娃娃年齡差不多,但悠思嘴甜,小腦袋瓜總想些歪門邪道的事情,而福惠阿哥卻是年少老成,心裏裝的都是鴻鹄大志,絕對不是小孩子家的小玩小鬧,因而悠思雖然非常讨衆人的歡喜,是所有人的開心果,但她隻限于活潑伶俐,畢竟她是皇室的格格,不需要做什麽巾帼英雄。福惠因爲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不是非常伶俐可愛,但卻極得皇上的心思,本來皇家對于阿哥與格格的要求就是不一樣的,皇上能拿曾經的悠思與現在的福惠劃等号嗎?
那個時候的悠思充當了他與冰凝之間傳聲筒的角色,他的滿腔熱忱,她的狠心決絕,全都通知悠思之口向對方盡情地表達出來,來來回回不下十幾個回合。上一次他是始作俑者,借悠思之口傳情達意,這一回是冰凝率先妥協,借福惠之口表達謝恩,他該怎麽辦?也像上一次那樣再度上演十幾個回合的詩詞大戰?
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時過境遷。從前他們通過小格格傳情送愛,雖然冰凝每一次不是逃避他就是奚落他,但是一首首的燕子詩寄托的是他們彼此之間最爲真摯的情感。現在,她通過小阿哥回複他的,不關風月,唯有謝恩,一個臣子對帝王給予的獎賞公事公辦地回複的謝恩。冰凝有錯嗎?沒有,他能接受嗎?當然能夠接受,隻是心裏非常不舒服。
借着小格格談情說愛是情趣,借着小阿哥公事公辦是疏離。如果冰凝當着他的面前來謝恩,他的心情會與現在完全不一樣,不但會欣然接愛,甚至是格外的歡喜與愉悅。如果她不是他愛的女人,兩個人如此疏離他也不會有這麽的難受,因爲沒有愛也就沒有希望更沒有期許,然而冰凝不但是他愛的女人,更是他深愛的女人,他怎麽可像沒事兒人似地面對兩個人之間的這些的過往和現實呢?
面對冰凝難得主動開口,他既是欣喜又是快樂,卻因爲内容僅僅是公事公辦、極度疏離的謝恩而索然無味,甚至是覺得感情上非常受傷。隻是要怎麽面對童言無忌、天真無邪的六十阿哥呢?
“福惠,這句詩對你來講太簡單了……”
“回皇阿瑪,正是,正是,孩兒已經跟額娘說過太簡單,當時孩兒就好生奇怪額娘怎麽不願意教孩兒學問呢。”
“不是你額娘隻想教你簡單的詩句,而是你額娘有話要跟朕說。”
皇上選擇了與福惠阿哥坦誠布公。他認爲六十阿哥是男子漢,是未來的儲君人選,就應當承受更多的責任,不似悠思格格,可以極盡寵溺。既然需要承擔責任,那麽也不怕将他與冰凝之間的事情說開了,免得小阿哥被其它宮的主子奴才們背地裏說三道四,而福惠阿哥還被蒙在鼓裏,憑白遭受世人的白眼與嘲諷。
皇上确實不是杞人憂天,在過去的近一年時間裏,翊坤宮受到的冷遇他最清楚,皇宮中對她們母子的冷言冷語他也沒少聽過,福惠阿哥小小年紀就要經受從天上到地下的世态炎涼,他這個當阿瑪的自然是心疼不已。
然而他并沒有因此而動搖鏟除年黨勢力的決心,哪怕付出愛情也在所不惜,而六十阿哥呢?一方面他當然知道小阿哥是冰凝的心頭肉,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福惠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他斷然不會做出将福惠送到其它宮中撫養的決定,真若是那樣的話,福惠阿哥确實是可以逃離是非的漩渦,但是冰凝一定是要被他逼瘋了。
另一方面,他一直堅持皇家阿哥就是要多經受磨難,在逆境中成長,将來才能擔當國家重任,而這一次大起大落、天上地下的人生跌宕起伏,恰恰正是應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的要求。他不怕福惠年紀小經受不住命運多舛的打壓,也不怕小阿哥傷心難過,因爲他相信,身爲他的兒子,六十阿哥一定有足夠的心智應對這些成長道路上的挫折與困難,終成大器。這不僅僅是他的期望,也是大清帝國的希望所在。
福惠阿哥确實是沒有明白他的額娘與皇阿瑪之間到底是怎麽了,不過既然是額娘跟皇阿瑪有話說,那麽皇阿瑪對額娘有話說嗎?
“回皇阿瑪,既然是額娘有話對您說,那您有話對額娘說嗎?”
有的,當然有的!隻是他心裏的話太多太多,不知道如何說起才好。安慰她嗎?可是他這個闆倒年家的始作俑者,她怎麽可能原諒他?那些安慰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求得她的原諒嗎?“原諒”這兩個字非常容易說出口,但是真正得到冰凝發自内心的原諒,他卻是沒有任何的信心。如果換作是他自己,他能夠發自内心地原諒那些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敵對一方嗎?
皇上之所以這麽矛盾,那是因爲他實在是心虛,若是年二公子果真有什麽圖謀造反的鐵證在手,他也不至于這般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相反還會因爲這是天經地義之事而理直氣壯。而事實呢?對年羹堯痛下殺手無非是擔心他居功自傲、尾大不掉,成爲第二個八黨,皇上一貫以君子自居,卻要對一個大功臣痛下殺手,就是他自己的心理關也是過得格外艱難。
既然是要徹底扳倒年二公子,那麽羅列罪證是必不可少的環節也是困難重重的事情,因而隻能是睜着眼睛說瞎話。欲加其罪、何患無詞,自古以來都是玩弄權術之人的首要技能,皇上當然也不例外,隻是這中間還夾着一個冰凝。想到冰凝的苦楚與艱難,他的心禁不住像刀割般地疼痛,那一肚子的話瞬間就湧到了嘴邊,然而看着福惠阿哥的小臉,又全都咽了回去。
“六十阿哥,朕沒有什麽話跟你額娘說,不過朕卻有些話事情要吩咐你。過些日子你額娘要回年府省親,你也一并陪着你額娘過去吧,見到年老爺和年老夫人,好好地磕幾個響頭吧。”
“啊?皇阿瑪,您是要孩兒給他們磕頭?”
“正是。”
按照規矩來講,相對而言,六十阿哥是皇子,是君,年老爺和年老夫人雖然是輩份上是他的外公外婆,但從禮制上來講是臣,哪裏有君給臣磕頭的?就是冰凝這個當女兒的,由于嫁給了當時的王爺,三日新婦歸甯的時候,都是年老爺和年老夫人向她這個閨女行跪拜大禮。現在皇上竟然要六十阿哥給年老夫婦行禮磕頭,就連黃口小兒的福惠都覺得實在是太過異常。小阿哥除了給皇上、雅思琦和冰凝磕過頭之外,還沒有給任何人行過如此大禮。
六十阿哥不明白的問題,皇上心裏卻是最清楚不過了。他隻是盡最大可能地減輕冰凝在這次倒年事件中受到的傷害,盡最大可能補償她,隻是他的這番苦心不知道冰凝能否明白,還是說他将來得到的,是她又一次公事公辦的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