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垂頭喪氣過,以前不管遭受多麽沉重的打擊,她從來都是像天山上的雪蓮那樣頑強地淩風傲雪、迎難而上,可是現在的她一旦心中有了最在乎的人,原本就是甯可舍生也要取義之人,就更是想要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成全了自己最心愛最在意的六十阿哥。
“福惠阿哥,額娘沒有騙你呢,你皇阿瑪真的是在忙公務,要不然怎麽齊公公都見不得一面呢?定是忙得沒有半點功夫。”
“孩兒不信,孩兒不信。”
“既然你不信,那你自己說說,你皇阿瑪怎麽不見你?”
冰凝自己心中酸楚難過,又遇到個不講理的小娃娃,道理說不通,情緒也安撫不下來,真是要将她給逼瘋了,隻得是反問小阿哥。福惠被冰凝的這個反問一下子愣住了,他隻是因爲見到不到皇上而将脾氣都撒在了自己的額娘身上,至于皇上爲什麽不見他,自然也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冰凝給的理由他不想接受,而他自己又說不出來别的理由反而還被冰凝将了一軍,福惠雖說隻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但是小娃娃也是有自尊心的,畢竟自己的爹娘整日裏把臉面看得比命都重要,龍生龍鳳生鳳,因而小娃娃也有了異于常人的強大自尊心,此時被冰凝逼到了角落中,遭受這般壓迫性對待,由于不知道如何應對,登時大發雷霆起來。
“額娘你騙人,你騙人,孩兒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你去請,你去請皇阿瑪,你現在就去請,再在就去請!”
公平來講,六十阿哥雖然深受皇上寵愛,連元壽阿哥都不及,但是衆星捧月之下也還沒有養成他驕縱的性子,總體而言還算是一個比較乖巧的小阿哥,很少有種蠻不講理的情形出現,比起雪薇那個嬌蠻的小格格來,他的性子在小主子當中算是比較好的了。
但是今天冰凝因爲心情實在不好而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因此沒有像平常那樣好脾氣地勸慰他,而是用反問将了他一軍,逼迫得福惠一下子情緒失控起來。而面對極少發脾性的小阿哥,冰凝本身就是經驗不足,又因爲自己也是極爲苦楚,也是因爲束手無策而任由福惠哭鬧了起來,一時間翊坤宮中哭聲震天,人仰馬翻。
高無庸還在宮門口外的時候就聽到了六十阿哥扯着嗓子驚天動地的大哭大鬧,這可是翊坤宮極爲少見的情況。這裏的主子可是最要臉面的,就算是跟皇上鬧得天翻地覆,貴妃娘娘也隻是默默地暗中較勁兒,哪裏肯開口吐半個字?今天這是怎麽了?皇上那裏鬧了這麽大動靜,翊坤宮也鬧了這麽大的動靜,這是打算要夫妻雙雙鬧翻天麽?
越想高無庸越是覺得頭大,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蹊跷,不知道會不會将戰火燒到自己的身上,然而主子的吩咐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往前闖,沒了半點退路的他隻有硬着頭皮來到正殿門口。
“啓禀娘娘,奴才高無庸給您傳萬歲爺的回信來了。”
福惠正在嚎啕大哭,冰凝焦頭爛額沒有半點法子,突然間聽到高無庸在門外傳來的禀報聲,母子二人登時一下子全都愣住了,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高公公,不會這是在做夢吧?想到這裏,冰凝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登時疼得她淚花都出來了,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原來是柳暗花明。
“趕快,趕快請高公公進來說話。”
月影趕快迎上前去,就差八擡大轎将高無庸擡進屋來了。高公公進了屋趕快上前一步向冰凝行禮請安。
“奴才給娘娘請安了。”
“快起來,快起來,萬歲爺有什麽吩咐?”
“萬歲爺吩咐奴才前來請六十阿哥,時辰有些晚了,還望娘娘不要見怪。”
不要說冰凝不相信,就是福惠阿哥也是有些發懵,還不等冰凝開口,小娃娃先出了聲。
“大膽高無庸,你是真的來傳皇阿瑪的口信兒,還是假傳聖旨騙我額娘?”
高無庸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突然間被六十阿哥斥責一頓,登時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辯解道:“小主子息怒,小主子息怒,奴才真的是來傳萬歲爺的口信兒,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蒙騙娘娘,還望娘娘明查。”
冰凝當然知道高無庸不是假傳聖旨之人,也知道福惠是因爲在跟自己鬧别扭才将邪火撒到高公公的頭上,于是趕快圓場道:“高公公辛苦了,你這送六十阿哥過去吧,小武子,你也趕快跟着跑一趟。”
冰凝吩咐完了,福惠這才從巨大的失望回複到巨大的驚喜之中,小臉兒激動得紅撲撲的,大搖大擺、耀武揚威般頭前走路,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一個回頭先是沖冰凝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又得意洋洋地說道:“額娘你騙人!騙人!”
冰凝實在是冤枉,但是這個時候衆人都急着去皇上那裏複命,她自然是不好跟小阿哥計較什麽,皇上那麽寶貴的時間誰耽擱得起?于是她隻得是沒好氣兒地說道:“額娘騙沒騙你老天爺自有公道,你這會子還有閑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看你一會兒到了你皇阿瑪那裏怕是連詩書都忘光了,背不出來該怎麽辦!”
“哼,反正您騙人就是騙人,孩兒的詩書自是背得滾瓜爛熟……”
看這母子二人打不完的嘴仗,急得高無庸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礙于冰凝是貴妃娘娘不敢說什麽,他隻得是拿小阿哥說事兒。
“求求小主子了,萬歲爺都等得急了,奴才這就頭前給您帶道吧。”
福惠也是思父心切,于是沒有再跟冰凝糾纏,昂首挺胸地出了門去。六十阿哥和高無庸、齊武兩人走遠之後,冰凝這才回過身來問月影。
“你剛剛過去請高公公了?”
“回小姐,沒有,沒有,奴婢一直您跟前伺候着,哪兒有功夫去請高公公呀,再說了,沒您的吩咐,奴婢也不能擅做主張去養心殿。”
知道不是月影去請的高無庸,冰凝的這顆心總算是稍稍踏實一些,隻是有些想不明白,剛剛若是想要請福惠阿哥過去,自然就直接差遣了高公公,怎麽過了這麽半天才馬後炮呢?難不成他這是要徹底跟她劃清界限,她是她,福惠是福惠?真若如此的話,看來年家離倒台已經不遠了,或許這才是他同意年二公子回京谒見以及恩賜她回府省親的最根本的原因。
一想到年家馬上就要倒台了,冰凝的心中止不住地傷心難受。她這個當女兒的徒有虛表,外人以爲一個貴妃娘娘該是有多麽的風光與恩寵,卻是不想這些全都是表面的光鮮,這些所謂的恩寵不值一星半點,根本保不了年家的平平安安。
從根本上講,冰凝是受了年家的牽連,而福惠又是受了她的牽連,一想到福惠的未來,冰凝就更加堅定了要選擇一個适當的時候還六十阿哥一個清清白白出身的念頭。
冰凝在翊坤宮左思右想之際,福惠已經到了養心殿。在高無庸請小阿哥的時候,清風已經給皇上倒了熱茶,又拿了一個暖胃包,雖然他是心口痛而不是胃痛,但是暖胃包散發出來絲絲縷縷的熱氣還是令他的疼痛有所緩解,此刻再一見到心心念念的小阿哥,更是幾乎全好了。
“孩兒給皇阿瑪請安了。”
“好,好,趕快起來吧。”
“孩兒謝過皇阿瑪。”
“這麽晚你還沒有歇下嗎?”
“回皇阿瑪,孩兒一直在等您呢。”
“噢?你怎麽知道朕今天會見你?”
“因爲您已經有三天都沒有召見孩兒了,額娘說您在忙着辦差事,孩兒認爲額娘在騙孩兒,正在孩兒跟額娘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高公公來請孩兒了。”
“所以最後就是你赢了?”
“是呀,孩兒終于也能赢一回額娘了,真是太高興了!”
怪不得冰凝要來給傳一個平安口信兒,原來是六十阿哥想見他皇阿瑪了!想到這裏,皇上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曾經他們是那麽相愛的人,曾經他幾乎要将翊坤宮的門檻踏破了,現如今卻是說話辦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說錯話辦錯事。這是他根本就不想要的結果,卻又枉爲帝王卻也無力改變的現狀,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再一次襲上他的心頭,再度引發了他的心酸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