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惠是阿哥,皇上對他又是格外地偏疼偏愛,寄予的厚愛自然是超過了所有的皇子。從本質上來講,冰凝與皇上一樣,都是理智之人,不管她與皇上關系如何,既不會秧及福惠,也不會影響她對皇上的公正評價,愛情沒有了,但親情卻是不會一筆抹殺。
六十阿哥今年已經實歲三歲,虛歲四歲了,因爲知道皇上對小阿哥寄予了特别重的厚望,所以冰凝對福惠的課業極其看重,特别是在四大師傅都沒有授課的日子裏,不管宮裏的事情多繁忙,她都是親授課業、每日不綴,若是四大師傅進宮授課,冰凝則是督促福惠溫故知新。因此福惠阿哥雖然年紀小,但是學問卻是一點兒也不含糊,經典名篇已經背得頭頭是道,原本皇上就偏疼他,現如今學問一天天地增長,皇上更是對這個阿哥喜歡得不得了。
關于謝恩之事冰凝一直拿不定主意,然而當她看到眼前的六十阿哥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搖頭晃腦潛心學習,她的心撲通一下子跳了兩跳。之所以糾結是否謝恩的問題,不就是自己舍不下這張臉嗎?可是憑白無故承受下來這麽大的恩典卻是黑不提白不提地裝作不知又實非君子之道,那就不如……故伎重施。
“福惠,今天的書都背好了嗎?”
“回額娘,都背好了呢。”
“那你就給額娘先背一遍吧,萬一你皇阿瑪今天檢查課業,也好提前有個準備。”
“八月秋高風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挂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好,好,背得真是一字不差,詩中的意思也全都懂得了?”
“懂得了,額娘!就是說大詩人好不容易蓋了這座茅屋,才剛剛定居下來,秋風卻怒吼而來,卷起層層茅草,使得大詩人焦急萬分……?”
“很好,很好。”
“額娘,兒子課業都學得好好的,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
“今天還不行。”
“爲什麽?”
“今天額娘還要再教你一句詩,背好了這句詩,就可以出去玩了。”
“啊?還要背詩啊!”
福惠一聽說還要背詩,當即小臉就垮了下來,爲了能趁着天還大亮着,可以與奴才們爬到後殿的那株大樹上掏鳥窩,小阿哥可是卯足了勁兒地學習,結果哪裏料到好不容易完成了課業,卻被告知又有了新的詩句要背誦,當即一張小臉兒全都綠了。
冰凝見狀知道福惠已經學了一整天早就學煩了,可是爲了謝恩,她又不得不抓住小阿哥繼續學習,占用了他的玩耍時間,冰凝心中也是有些過意不去,于是趕快安慰道:“你就隻學兩句就可以了,不長的,不長的,學好了,背給皇阿哥瑪聽……”
“額娘,皇阿瑪哪裏有那麽多功夫來考兒子課業呀!”
“你皇阿瑪今天不來查明天不來查,後天一定會查,不管你皇阿瑪哪天來查你的課業,你都要将這句詩背給他聽,好不好?”
“不好!”
因爲冰凝的額外加課福惠極度不滿,當即一口就回絕了她,氣得冰凝真是想伸手将巴掌落在他的小屁股上!兒子雖然風光,可哪裏及得上閨女的貼心呢?想想當年的悠思在他這個年齡可是一張小嘴兒甜得膩人,将她和皇上兩人哄得團轉轉還心甘情願,讓做什麽就做什麽,讓學什麽就學什麽,讓說什麽就說什麽。再看看眼前的福惠,一副嫌棄極了冰凝的驕傲模樣,連她這個當額娘的話都不肯聽了,一句言簡意赅的“不好”二字,淋漓盡緻地表達了小阿哥因爲被耽擱了玩耍時間而極度不爽的心情。
面對這個油鹽不進的驕傲小阿哥,冰凝實在是氣不得又惱打不得更是打不得,除了哄勸之外,實在是沒了招數,無奈之下,她也隻得是深深地呼出兩口濁氣,按耐下心頭的怒火,強迫自己換上和顔悅色的表情,展現一副慈母模樣。
“福惠,額娘從前不是跟你講過嗎?‘學無止境’這四個字你全都忘記了?今天雖然背熟了《茅屋爲秋風所破歌》,但是隻憑這一首詩還是不夠的,如果你能夠再多學一句詩,才能得到皇阿瑪的誇獎呢。”
“真的麽?”
“當然,當然。”
冰凝嘴上說的“當然”,那隻是爲了讓福惠再多學一句詩而不得不哄騙之語,而她的心裏卻是格外地忐忑不安,連半點勝算都沒有,不知道皇上聽了這句詩是心安理得地接受,還是勃然大怒。盡管心裏一個勁兒地打鼓,但是在表面上冰凝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而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對于别人而言或許根本不足以蒙混過關,但是對付才三--四歲的六十阿哥則是綽綽有餘,因此福惠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冰凝。
“好啊,好啊,那額娘您就趕快教了孩兒吧。”
福惠畢竟隻是三歲多的小孩子,再是驕傲也還是極其看重皇上對他的看法和評價,畢竟是在宮中,自幼在工于心計的環境中成長,小小年紀就明白了許多人情世故。從前翊坤宮可是這後宮中最爲耀眼最爲風光的一座宮殿,多少主子奴才前赴後繼地前來巴結,現在呢?早已經是門前冷落鞍馬稀,不管是風光無人能及還是遭人冷嘲熱諷和白眼,全都是因爲皇上。因此福惠阿哥小小年紀就志向高遠,要憑一己之力爲他的額娘掙得臉面掙得風光。
冰凝哪裏知道小阿哥竟是存了這番心思,她隻是單純地想要向皇上表達一下謝意而已,卻是被這個驕傲的福惠擺了一道,差點兒就要被打擊得打退堂鼓了,誰想到随口這麽一句“會得到皇阿瑪的誇獎”就一下子搞定了如此難纏的福惠,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功告成心懷格外激動,又是被福惠催促,生怕小阿哥反悔或是懷疑什麽,冰凝不敢瑞耽擱時間,趕快吟出這首詩句:“再拜謝恩厚,天不遣言語。”
福惠一聽這麽簡單,當即就不幹了,小臉更加地嫌棄起冰凝來。
“額娘,您騙兒子!這麽簡單的詩句,簡直就是兩歲小孩子才讀的詩,您還要孩兒背給皇阿瑪聽,皇阿瑪聽了不但不會誇獎孩兒,定是還要批評孩兒一番,您這哪裏是對孩兒好,分明是在害孩兒嘛!”
福惠一邊抗議,一邊覺得委屈,他是那麽地信任冰凝,結果沒有想到竟是被自己的額娘給騙得這麽慘,越想越是覺得傷心,眨巴眨巴兩下眼睛居然眼淚都落了下來。這一回面對福惠的極不配合和聲聲淚淚的指控,冰凝倒是沒有被小阿哥給氣着,反而是被他給逗笑了。
“你說這是兩歲孩子讀的詩,你瞧瞧你才多大?不過就是三歲黃口小兒,還這麽大的口氣,完全就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嘛!”
“額娘,五十步笑一百步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敗逃五十步的人譏笑敗逃一百步的人,也就是說缺點或錯誤本來都是相同,隻有情節或重或輕的區别,本質上沒有半點差異。”
“額娘,爲什麽那些人要敗逃呢?”
“嗯,這個成語出自先秦·孟轲《孟子·梁惠王上》:“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意思大是說,戰國時期,梁惠王向孟子請教爲什麽人口不增長的原因,孟子說:“你是關心百姓的疾苦,但你喜歡打仗,不少百姓死于戰争。打比方說戰争中潛逃50步的士兵譏笑逃100步的士兵,逃跑的本質是一樣的。”梁惠王一聽孟子如些勸谏,登時心中格外慚愧,于是表示要停止打仗,還百姓安甯。”
“額娘,這個成語是皇阿瑪教給您的吧?”
“咦?你怎麽會這麽想?”
“皇阿瑪每天不都是在關心百姓疾苦,不喜歡打仗嗎?”
冰凝沒有料到福惠竟然從字裏行間的解釋之中就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皇上,要知道這可是隻有三四歲的小娃娃,事事竟是如些敏感,或許他真的是做帝王的材料?可是當了帝王又有什麽好處呢?爲了江山社稷什麽都要舍棄,甚至連愛情都要犧牲,這樣的代價值得嗎?冰凝是感性之人,她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想風風光光,也不想榮華富貴,但是福惠呢?從他那麽渴望得到皇上的誇獎,到如此小小年紀就如此敏感和熱衷朝政之事,令冰凝不禁在想,難不成真的是龍生龍鳳生鳳?皇上的阿哥天生就是爲江山社稷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