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手中正端着食盒,突然看到冰凝已經是大出意料之外,此刻又見她家二小姐直直地朝自己走來,一顆心瞬間就慌亂起來,突突突地跳個不停,恨不能要跳出嗓子眼兒。
面對這對昔日主仆突然間相見的這一幕,不要說翠珠,就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雅思琦都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因此翠珠這個時候呆立一旁想不出半點對策的模樣也就沒有任何可以指摘之處了。然而事情已經發生,躲是永遠也躲不過去的,怎麽辦?
“回娘娘,奴婢名喚白露,才到宮中當差,不知道娘娘口中所稱翠珠是何許人也,還望娘娘不要治奴婢不知之罪。”
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出如此規矩又得體的回複,連雅思琦都禁不住暗暗地要爲翠珠樹起大拇指,一顆慌亂的心也終于稍稍放進了肚子裏。
冰凝一聽翠珠矢口否認,當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麽?這個奴才叫白露不叫翠珠?可是她的這個模樣,就是化成灰、變成鬼,冰凝也是一樣能夠認得出來,畢竟當初冰凝從湖廣回京城後,與婉然和翠珠兩人朝夕相處了近一年的時間,眼前這個人不是翠珠還能是誰?
雖然經過了九年時間,翠珠已經脫去了青澀,從當初那張有些嬰兒肥的圓圓臉龐變成現在這個張尖尖的瓜子臉,相應地眼睛也變得大了許多,當然了,變化最大的還是她這張小嘴,當初跟月影拌嘴永遠都是處在下風的翠珠,剛剛那番如行雲流水般的話一說出口,也是令冰凝有點兒恍惚,是不是自己認錯了人?畢竟翠珠一直都笨嘴拙腮的小丫頭,現如今竟是這番出口成章,實在是要讓人刮目相看!
然而,冰凝也隻是一瞬間的恍神兒,立即又抛開了這個念頭。因爲不管有多大的變化,翠珠的嗓音卻是一如既住地清脆,神态也是一如既往地帶有一點小小的羞怯,這些都是骨子裏的特性,不是眉眼長開了,模樣改變了就能夠随之一并也改變的。
因此就算翠珠口口聲聲說自己名字叫做白露,冰凝仍是不會相信她的這套說辭,而是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睛上,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說道:“翠珠,也許你有什麽難言之隐,也或許你真的是有什麽天大的理由,但是你要看着我的眼睛,再告訴我一遍,你還是叫白露嗎?”
“回娘娘,奴婢一直喚作白露,從前也曾在潛邸當差,隻是娘娘進府的時候,奴婢外出給萬歲爺辦差去了,前些日子才回來,就被直接分遣到皇後娘娘這裏,所以奴婢真的是不知道您所說的那個名收翠珠的姑娘是何許人也。奴婢的身世皇後娘娘是最爲清楚不過的,如果年主子斷然不肯不相信奴婢的話,還請皇後娘娘給奴婢作主。”
翠珠非常聰明,眼見着在冰凝這裏難以蒙混過關,于是信誓旦旦一番後立即将這個燙手的山芋丢給了雅思琦,畢竟她們主仆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無論如何也不能隻讓她一個人應付冰凝的質疑而雅思琦則作壁上觀。
面對翠珠發過來的求救信号,雅思琦當然是要全力支援,于是趕快接過了話茬兒。
“哎呀年妹妹呀,姐姐剛剛還好生奇怪呢,怎麽姐姐的宮人會是妹妹的故知呢,剛想問個究竟,卻發現是個大烏龍。讓姐姐白白地高興了一場。白露呢,才十歲就進了潛邸當差,算下來也有十五六年了,真真地是潛邸裏的老人呢,隻是從前一直在柏林寺替萬歲爺修行念佛,不在府裏,妹妹自然是不知道還有她這麽一号人。現在可好了,萬歲爺念她修行有功,就讓她回了宮裏來當差,換了個奴才過去柏林寺。白露這麽些年也算是終于熬出頭來了,若不是養心殿那邊已經有了清風在身邊伺候,萬歲爺還想着要白露過去當差呢。不過,這個奴才在姐姐身邊,姐姐也定是不會虧待了她,這不等紅蓮出了宮,她就是這長春宮裏的大丫頭了,姐姐白白地撿了這麽大的一個便宜,真是感激萬歲爺的恩典呢。”
雅思琦一番話說下來,簡直就是天衣無縫,而且還将皇上也搬了出來,更是堵得冰凝啞口無言。看看眼前這對神态自若的主仆,确實是看不出什麽端倪,可是冰凝仍是覺得心裏不踏實,有一種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感覺,但礙着雅思琦的面子,又不好太過咄咄逼人。想着翠珠反正是在宮裏當差,早早晚晚能夠尋了機會問個水落石出,因而隻得在暫且放下眼前的雙方各執一詞,來個以退爲進。
“聽姐姐這麽一說,妹妹才算是恍然大悟,原來白露還有這麽一番經曆,實在是讓妹妹佩服。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白露可真真地是與妹妹娘家的一個奴才長得要有十成十的像呢,也難怪妹妹會花了眼,認錯人,還望姐姐不要計較妹妹的這個冒失和無禮。”
“哪裏,哪裏,不要說妹妹,姐姐也常有認錯人的時候呢,要怪就隻能怪白露的爹娘給了她這麽一副好皮囊,跟妹妹家的奴才能有十成十的想像,也算是有緣份呢。不如哪天妹妹将娘家的那個奴才宣進宮來,讓姐姐看看她們到底有多像,真若是你說的那般也好,就讓她們義結金蘭,拜個幹姐妹如何?”
“姐姐這個提議實在是好,可是妹妹娘家的這個奴才後來去了十四爺的府上當差,妹妹也有将近十年的功夫沒有見過她了,不知道她現在還在不在十四爺的身邊。”
冰凝原本是實話實說,但是當她說到十四阿哥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又将目光轉向了翠珠,發現翠珠神色在聽到“十四爺”這三個字的時候微微一凜,當下發覺自己的預感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這個白露的來路果然是必有蹊跷。當下有了這個計較之後,冰凝略略遲疑了一下,就故意試探起翠珠來。
“唉,說起十四爺,妹妹又想起了剛剛過世的十四弟妹,真是讓人唏噓不已呢,當初看着好好的一個人,怎麽突然間就沒了呢?沒了十四弟妹照應,十四爺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這日子可怎麽過呢?”
冰凝知道翠珠愛慕十四阿哥的事情,當初若不是因爲她愛慕十四阿哥,怎麽會去了十四府的大書房當丫頭?又怎麽會讓才剛剛嫁進貝子府的婉然人生地不熟地,卻連個陪嫁丫頭都守不在身邊?對于婉然的悲慘經曆冰凝一直傷心不已,相應地也格外氣惱翠珠的另覓新主、另擇良枝的行爲。
此時此刻,爲了試探眼前這個叫做白露的奴才是不是從前的翠珠,冰凝故意左一句十四爺右一句十四爺地在她面前頻頻提起,同時一雙眼睛不錯眼珠地觀察她的反應,果不其然,雖然她在竭力地隐忍,卻是在聽到冰凝這句“十四爺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這日子可怎麽過”的時候,神色頓是慌亂起來。
翠珠再是見識過大世面,不再是從前那個青澀不已的小丫頭了,然而當心心念念的人在冰凝的口中不停地被提及,又是她最關心的他這些日子過得如何的話題,翠珠的心徹底地被冰凝給攪亂了,那既哀怨又焦慮的神情寫滿了一整張臉,恨不能現在就飛回到遵化,飛回到他的身邊,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化作一縷冤魂,隻要是能夠守在他的身邊就好。
翠珠的失态讓冰凝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也讓雅思琦氣得牙根直癢癢,這個翠珠,果然隻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小丫頭,才一個回合就敗在了天仙妹妹的手下。都說強将手下無弱兵,怎麽自己的奴才竟是個繡花枕頭,這麽中看不中用!
雖然翠珠的表情将一切都昭然若揭,然而雅思琦卻不想就這樣被冰凝輕輕松松地打敗。就算她認出了翠珠又能怎麽樣?難不成還想從她手中将人要走,搶到翊坤宮中護起來嗎?然後再跟皇上大吵大鬧一場?
雖然冰凝與皇上大吵大鬧一場是雅思琦最爲希望看到的場景,因爲她早就對這個與皇上三心二意的天仙妹妹恨之入骨,因此隻要是能夠讓這對一心謀反忤逆的年家兄妹失勢失寵的任何法子,雅思琦都是舉雙手贊成。
雖然雅思琦恨冰凝恨到了骨子裏,但她卻沒有喪失理智,打倒年家兄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能夠違逆了皇上的意思,不能夠把自己牽連進去。當初皇上之所以将翠珠交到她的手上自是有他的多方面考慮,而她若是辜負了皇上的重托沒能辦好差事,緻使冰凝跟皇上大鬧一場,到頭來受罪受罰的還不是她雅思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