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畢竟一個人心裏怎麽想的,不要說雅思琦,就是皇上也無法控制她的内心,因此翠珠并沒有将雅思琦的這番話當回事兒,隻是中規中矩地答了一句:“奴婢謹聽娘娘的教誨。”
就在翠珠以爲一句陽奉陰違的“謹聽娘娘的教誨”就能夠蒙混過關,禁不住暗暗竊喜之時,雅思琦的下一句話簡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既然是要忘記了從前的事情,就必須要記起來另外一些事情,要記起來你這些年是因爲替萬歲爺在柏林寺修行才沒有在潛府裏當差,現如今萬歲爺念你多年修行,勞苦功高,換了旁人過去替你,你才得以回到本宮身邊來當差。”
聽雅思琦這麽一說翠珠方才恍然大悟,原來皇後娘娘是要警告她不要随便亂說話,本本分分當差。雖然對于這個結果很是意外,但是對于這個要求,翠珠倒也是覺得在情理之中,其實就算是雅思琦不說,翠珠也想跟旁人說起自己的經曆,畢竟牽扯到十四阿哥,她若說了一,定是要被人追問二,所以還不如索性從一開始就絕對不向外面洩露自己的半點底細,也省得帶來那麽多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想到此,翠珠趕快恭恭敬敬地向雅思琦回複道:“多謝皇後娘娘教誨,奴婢謹記在心。”
見翠珠這麽快就上了道兒,沒有跟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雅思琦也是非常滿意,不禁贊許地點了點頭才開口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隻是還有件事情,本宮不得不說得你聽,這宮裏有很多是潛邸的老人,你又是做十四爺的貼身奴才做了快十來年的功夫,雖然很少有人見過你的模樣,但想必不少人都聽說過你的名号,可以說是如雷貫耳,如果你還叫翠珠的話,保不齊又要惹出這樣或那樣的事情來,到時候你連自圓其說都圓不了。另外到了本宮這裏當差,也就要入鄉随俗,所以想來想去,本宮還是打算給你換個名字,也算是與從前做個了斷吧,你說是不是?”
雅思琦的态度很是和藹可親,語氣更是輕柔,又一副征求意見的口吻,然而這一番話說下來翠珠隻覺得一股寒意直竄全身,讓她真真正正地見識了什麽叫做色厲内荏,這哪裏是想要征求她的意見,分明就是向她發出了嚴厲的警告,警告她不要亂說亂動,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則的話,就絕對不是換個名字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對于翠珠這個名字,其它她并不是特别的在意,因爲這個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婉然給她另外起的,雖然後來她的主子從年家大小姐換成了十四府的當家人,名字卻是一直保留了下來。現在突然間雅思琦要她換名字,雖然于情于理都是非常必要,但是翠珠心裏卻是格外地抵觸,爲什麽呢?
這一次進宮當差,翠珠知道事情絕對不簡單,皇上能留了她一條性命想必也是出于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或許是不想跟十四阿哥完完全全地撕破臉皮吧。雖然她的小命得以保留下來,但是翠珠心裏跟明鏡似的,恐怕這一輩子她都别想再見到十四阿哥一面了,從今往後是真真正正的天各一方,即便是相逢也要成路人,一想到這裏,她就是一番悲從心來。
她是一個小小的奴才,命如草芥,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裏,盡管早已經預知了自己未來的命運,也知道這一輩子都再也與十四阿哥無緣,可是她不但将身份改了,甚至連名字都改了,徹徹底底的改頭換面,那豈不是她與十四阿哥之間完完全全地斬斷了所有的關系?身份改變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如果名字也改了,不要說十四阿哥再也見不到她,就是連聽說也聽說不到她的半點消息,那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永世隔絕了。
如果不改名字的話,翠珠就會心存一份幻想,就算見不到面,至少哪一天有她的消息傳到十四阿哥的耳朵裏,還能讓他心裏記着有一個她在這世上惦記挂念着他,畢竟她在長春宮裏當差,皇後宮中人來人往關系複雜,相比較其它宮裏,這裏的消息自然是極其靈通,因此翠珠的名字應該還是或多或少有相應渠道流傳出去,偶爾流傳到十四阿哥那裏,至少他還不會忘了她。
翠珠在賭,賭十四阿哥是念舊情之人,賭他也同樣惦記着她,現在他隻是沒有法子來救她逃離苦海,但隻要他心裏有她,早早晚晚都會想出法子來,甚至将來或許朝廷變了天日也是有可能的事情。但若是她不但改了身世,最終連名字都一筆抹掉,那她就真的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筝,永永遠遠地與他永别了。想到這裏,翠珠禁不住悲痛欲絕。
雅思琦見翠珠臉上盡顯悲憤之色,心中大概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想必這個丫頭不是舍不得“翠珠”這個名字,而是舍不得斷了與十四阿哥的聯系和念想,看來剛剛她這招釜底抽薪還是既明智又及時的。想到這裏,雅思琦又忍不住替自己暗暗拍手叫好,于是就更加堅定了給翠珠改頭換面的決心。
“既然你不開口,那本宮就認爲你這是同意了。其實你現在這個名字還是滿應景兒的,要不說你跟本宮還真是有主仆緣分呢,你看,本宮的大丫頭喚作紅蓮,去年到十三府當差的丫頭喚作紫玉,前些日子萬歲爺又賜給本宮一個丫頭喚作青蓮,你又叫翠珠,光是聽着你們這些丫頭的名字,旁人都會覺得長春宮有多麽的光彩照人呢。唉,要不是因爲你從前跟着十四爺當差,本宮還真是不想換了你這麽個好聽的名字呢。”
翠珠一聽這話,腦子一下子又糊塗了起來,以爲改名字的事情有了緩,當即面露喜色,禁不住插話道:“那奴婢就可以不用改名字了?”
雅思琦沒有想到翠珠看似很有心機的樣子,居然會這麽的天真,以爲自己這幾句客套話就能夠讓她逃過改名字的命運,真真的是可笑至極!
“剛剛本宮還說你懂規矩有分寸,怎麽這麽快就露出馬腳來了?主子說話哪兒有奴才插話的份?”
雅思琦闆起面孔厲聲斥責了一句,就令翠珠當即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的無禮,自己失了分寸惹來責罵事小,壞了十四阿哥的名聲就事大了。生怕給自家主子丢臉,翠珠趕快誠慌誠恐地對雅思琦說道:“奴婢罪該萬死,一時慌了神兒,奴婢知錯了,還請娘娘息怒不要責罰。”
“要不要責罰先兩說着,先把你這個名字改了才是正事兒。本宮不像你們漢人那麽有學問,給丫頭起個名字都能起出花活來,本宮既不會附庸風雅,也不會那麽高深的學問,想着既然這長春宮裏的丫頭名字盡是帶顔色的,你正好也是要入鄉随俗,不如就叫白露吧。”
雅思琦表面上與翠珠有商有量,實際上哪裏能夠容得下她有半點反抗之舉?還想着跟十四阿哥勾勾搭搭、藕斷絲連?門也沒有!雖然她的态度格外堅決,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不過因爲皇上有話在先,她也不能第一天主仆見面就給翠珠來一個下馬威,因此貌似和和氣氣,卻是直接一個賜名“白露”就将翠珠的所有念想扼殺在萌芽之中。
事已至此,翠珠知道她這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不答應也得答應,一想到從此與十四阿哥永永遠遠地沒有了見面的機會,她這隻風筝永永遠遠地斷了他手中的線,成爲飄蕩在天空中的一個孤魂野鬼,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淚水一下子就像是開了閘般奔湧而出。
當着皇後娘娘的面,翠珠當然是不敢有半點造次,但又實在是控制不住情緒,無奈之下隻得是強壓下嗓中的嗚咽,然而肩膀的一聳一聳又充分暴露出她正默默哭泣的事實。雅思琦見狀,心中沒有半分憐惜,隻是暗暗冷哼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不是受了萬歲爺的托付,你以爲本宮會要了你這種破了身的奴才在眼跟前兒當差?唯恐避之不及呢!
因爲沒有打算現在就跟翠珠撕破臉皮,因此面對翠珠的激動的情緒,雅思琦并沒有太多在意,而是耐着性子又開導一番。
“哭什麽?哪兒有奴才當着主子的面哭天搶地的?剛剛本宮還以爲你多有規矩多有分寸呢,現在才發現,你可真是個喪門星,哭個不停,真是要多晦氣有多晦氣!”
“奴婢不哭了,奴婢不哭了。”
翠珠雖然嘴上說着不哭了,但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立即停止下來,一抽一抽地上氣不接下氣,雅思琦的耐性終是有限,此時此刻已經到了容忍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