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喜福已經先期知道翠珠被自家主子收了房的事情,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兒,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兒,因此當他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還是被徹徹底底地震驚了,就連下巴都快要驚得掉到了地上去。
原來喜福擡眼所見竟是十四阿哥赤着上身半歪坐在床邊,身子靠着床着,雙腳歪斜着垂在床邊的地上,而他懷中正摟抱着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因爲那女人在床的内側,又因被他的大半個身子在遮擋,根本看不清模樣。然而由于喜福與翠珠朝夕相處陪伴在自家主子的左右,因此根本不用看見那張臉,隻憑這衣衫就一眼認出是翠珠無疑。
喜福整天跟在十四阿哥身邊鞍前馬後地伺候着,按理說這種場面見得實在是太多了,可以說是不勝枚舉,怎麽偏偏今天還會震驚成這個樣子呢?其實關鍵還是因爲他與翠珠實在是太熟悉了,昨天還是平起平坐的奴才呢,今天一下子半成了半個主子,這種認知上的巨大轉變也難怪他會反應如此強烈。另外,他也是拿不準十四阿哥的心裏對翠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是因爲頭腦發熱臨時亂性而寵幸一夜,還是真的看上了翠珠,以後就收作正式的侍妾了,因此今後怎麽跟翠珠繼續相處也是頗爲考驗喜福。
此時見喜福一臉驚詫地呆立門外,十四阿哥知道他是被眼前的一幕有點兒給吓得傻了,于是也沒有太過苛責,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怎麽?就你一個人過來了?”
十四阿哥開了口總算是将喜福的魂兒給叫回來一大半,于是趕快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爺,小環丫頭在門口候着呢。”
“那還不趕快讓她進來伺候?”
“是,是,奴才這就去叫她。”
喜福抹了一把滿腦門子的冷汗趕快轉過身來朝立在大門口處的小環招了招,小環會意快走兩步上前,隻是當小環進了房門見到眼前的這一幕之後也是如喜福一樣驚訝得差點兒驚呼出聲。畢竟小環從來沒有近身伺候過十四阿哥,又是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突然間見到如此香豔的一幕,簡直是吓得她面紅耳赤、心驚肉跳,當即條件反射地垂下頭來非禮勿視。
見是小環丫頭前來服侍,十四阿哥知道這是個辦事妥帖的奴才,于是放下心來吩咐道:“小環你進屋來伺候翠珠,爺去外間屋了。”
說着他就直接起身去了外屋,将一屋子的爛攤子留給了小環和翠珠兩人。
翠珠本就羞得沒臉見人了,又加上一個小環在身邊服侍,令她更是擡不起頭來,可是十四阿哥的吩咐也不敢違逆,翠珠真是想一頭撞上南牆算了。幸好他吩咐完了之後離開了裏間屋,尴尬氣氛總算是有效地緩解了一下,于是趕快朝小環低聲說道:“不用你了,不用了,我自己會弄好的。”
小環這是頭一回進到主子的裏間屋,自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開始收拾,見翠環一口全都攬下來,也是擔心哪裏弄得不對又要挨罵,于是也沒有再堅持,而是躲在一邊繼續垂着頭看自己腳。随即就聽到窸窸窣窣的一陣子亂響,待她再度擡起頭來一看,不但翠珠已經衣衫整齊頭發妝容都一絲不苟,就連剛剛還是亂七八糟的床鋪也全都整理得幹幹淨淨。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将這一切收拾得如此妥帖利落,小環不得不佩服翠珠的手腳麻利,心中止不住地暗暗驚歎:怪不得翠珠姐姐能這麽得爺的心呢。
一切收拾妥當,又服侍十四阿哥用過早膳之後,他特意對翠珠吩咐道:“一會兒跟爺去趟大福晉那裏吧。”翠珠雖然天資不夠聰穎,但是這句話她還是聽明白了他暗含的意思,既然是演戲,自然是要唱全套的,這見大福晉可就是最後的大結局一幕,自是要好好地演好了,出不得半點纰漏,否則可就是前功盡棄。明白了道理,翠珠也就不複扭捏,但她的性情原本也不是張揚之人,因此聽了這話,自是咬了咬朱唇回複了一句“奴婢知道了”就默不作聲地繼續做她的差事。
當十四阿哥由翠珠陪着來到大福晉的院子的時候,穆哲自是早早就“知道”了這一切,此時見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裏,望着郎才女貌宛若一對璧人般的主仆二人,穆哲欣慰的同時心中更是酸楚。這一切是她親手促成的,但是親眼看到這一切又是另外一種心情,可是誰讓她這身子熬不過,早一步撒手人寰呢?如若老天爺給她一次機會,讓她能夠從這鬼門關上繞過去,她又怎麽可能親手将翠珠送到他的床上?
十四阿哥雖然不太懂女人心,不太會哄女人,但是知道穆哲如此善妒的性子怕是眼裏實在是看不下這一幕,因而趕快催促身後的翠珠道:“還不趕快給大福晉請安?”
翠珠聞言自是不敢怠慢,于是快走兩步來到穆哲的病榻前行了跪拜請安大禮。穆哲見狀心中更不是滋味,但又沒有任何辦法,于是先擡手揮了揮,示意翠珠起身,同時有力無力地開口說道:“這麽大的禮,我是受不起了,既然是爺的女人了,按規矩還是給我敬盞茶吧。”
穆哲一句“敬茶”又是掀起一場不大不小的波瀾,要知道隻有十四阿哥明媒正娶的女人才會在洞房花燭的第二天向穆哲這個大福晉行敬茶之禮,确定姐妹身份,而穆哲剛剛竟然要翠珠敬她一盞茶,可見至少穆哲已經将她視作了十四阿哥有名有份的女人,而不是當作一個始亂終棄的丫頭。
至此十四阿哥終于明白穆哲爲什麽昨天晚上一定要堅持他與翠珠圓房,原來爲的是今天早上的這個敬茶,爲的是做給他的其它女人們看,爲的是将來翠珠能夠在這府裏立起威來。面對穆哲的這番苦心,十四阿哥怎麽能夠不深受感動呢?兩個人打打鬧鬧、吵吵嚷嚷了半輩子,卻是不曾想,最體貼他最關心他的人其實就是他最不耐煩最不待見的嫡福晉。現在認識這一切全都晚了,他想要報答她卻是再也沒有了機會,簡直是與“子欲孝而親不待”沒有兩樣。
想到這裏,十四阿哥的眼睛不禁霧朦朦的一片,連句安慰穆哲的話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他也隻是輕輕地擡了擡手,略爲哽咽地吩咐了一句:“就按大福晉的吩咐去做就是。”
因爲事發突然,翠珠再是在府裏當差多年,若論起敬茶的規矩她就是門外漢了,如果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當然是有專門的禮儀嬷嬷教導如何敬茶,但現如今翠珠是趕鴨子上架,就算是有奴才替她準備好了兩盞茶擺在面前,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該先敬十四阿哥還是先敬穆哲,于是下意識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十四阿哥,仿佛是在用她那雙靈動的眼睛無聲地詢問道:奴才是要先敬您嗎?
對于翠珠投來詢問的目光,十四阿哥并不覺得吃驚,因爲他知道翠珠不大懂這方面的規矩,雖然對于穆哲安排的這一出敬茶的用意很是清楚,但也是因爲事發突然,直到現在他的腦子還有點些發懵。他以爲昨天穆哲堅持要他收了翠珠的房不過是拉攏安撫這個丫頭,以便從今往後死心塌地地忠誠于他,不曾想竟是考慮得這麽周全,甚至對于未來她能否在郡王府裏立威的問題都替他想好了,就是要趁着她還有這麽一口活氣,做給所有的女人看。越想他的心中越是覺得難過,恨不能将自己的肉剜下來給她做藥引子都心甘情願。不過現在他實在是沒有時間去傷感,而是考慮怎樣圓圓滿滿地将這出戲唱足唱好。
“翠珠,你先敬大福晉吧。”
翠珠不懂規矩并不意味着穆哲也不懂。敬茶雖然是作爲十四阿哥的女人頭一次與在大福晉見面的虛禮,但是大福晉再大也不可能大過自家爺,因此敬茶當然是要先敬他才是,可是十四阿哥竟然要翠珠先敬穆哲,個中用意她怎麽體會不到?隻是如此壞規矩的事情,她再是驕縱跋扈之人,又怎敢坦然接受呢?
穆哲的心思十四阿哥全都看在眼中,他擔心穆哲不肯應允,于是搶在她出聲之前先開口發了話。
“翠珠,你磨磨蹭蹭地在做什麽呢?還不趕快照爺吩咐的,趕快給大福晉敬茶?”
翠珠不知個中緣由,隻以爲十四阿哥嫌她辦差不力,吓得她趕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将茶盞奉向穆哲,一邊說道:“請大福晉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