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哲萬萬沒有料到,一貫對女人都是抱着無世不恭、不冷不熱心态的十四阿哥今天晚上的表現卻是那麽的一反常态,先是不惜用苦肉計救下翠珠,又不惜魚死網破也要還那個女人一個公道,這一個接一個的意外雖然最終全都成功地試探出來他的真心,卻是令穆哲更加的痛不欲生,因爲所有的這一切表明,他的真心竟是沒有一個用在她自己的身上,想到這裏,穆哲禁住地有些心生後悔,自己想要交待的身後事到底還要不要繼續下去了?
如此就此停住的話,她忍心看他從今往後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在這世上,連個心疼他的人都沒有?要說苦,毫不誇張地說,十四阿哥能夠算上是最苦的一個。從前先皇在世的時候,他隻是衆皇子之一,一直不得志,後來好不容易受到重用,前往西北平叛,結果卻又是替别人做了嫁衣裳,不但沒有在皇位之争上助他一臂之力,反而因爲路途遙遠而錯失了先機;别的皇子在父母過世的時候都能夠在跟前盡孝,而他父母過世的時候偏偏哪一個都沒有趕上見最後一面,更不要說盡孝了;有能力的幾個皇子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是在哪一朝,都或多或少掙得一些臉面,十三阿哥就不用說了,如日中天、無人能及,八阿哥再是反對派,但至少也是總理事務王大臣,二阿哥在康熙朝前期至少風光了三十來年,三阿哥在康熙朝後期可是與現在的皇上平起平坐共理朝政,隻是在最關鍵時刻沒有算計過皇上。再看他自己呢?康熙朝的那個撫遠大将軍不過是替現在的皇上做的嫁衣裳,在雍正朝更是被軟禁在遵化,俨然一個階下囚。
朝堂上不如意,在生活中十四阿哥的日子更是過得糟糕透頂,想愛的女人得不到,府裏的女人一個都愛不起來。原來府裏還有一個塔娜,或多或少他還能聽得進去她的勸,結果塔娜的瘋颠沒有半點好轉,而穆哲自己又即将撒手人寰,她怎麽能夠放得下心來呢?
此時此刻,望着十四阿哥因爲擔心她口無遮攔說出事實真相而急紅的眼睛,穆哲一下子又心軟了。這麽多年來他受了那麽多的苦,皇位沒有能争得過,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女人也是一輩子無緣,試問這些皇子中還有哪一個的境遇比他更凄慘?而她是他的嫡妻,如果連她都不管,任由他渾渾噩噩、苦悶一生,她又怎麽能夠原諒自己的自私呢?
想到這裏,穆哲終是又歎了一口氣,這一晚上不知道已經歎了多少口氣了,連她自己都數不過來了,看來人生的不如意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回爺,您說的這些,妾身都記住了……,”
“你是真的都記清了嗎?不要對爺打馬虎眼,或是陽奉陰違,爺定是不會輕饒……”
“爺啊,您就這麽信不過妾身嗎?其實,您應該知道妾身并不是現在才知道的吧?可是妾身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半個字,難道這還不能夠足以證明妾身是個不會亂說話的人嗎?”
穆哲一句反問狠狠地将了十四阿哥一軍,想想也對,穆哲不管什麽時候知道的,總而言之十四阿哥是直到現在才知曉,而且也沒有任何流言蠻語傳将來出,看來她确實是沒有胡說亂講。想到這兒,十四阿哥不由得臉頰一紅。
“那,爺錯怪你了,隻是茲事體大,爺不能掉以輕心,還望你能體諒。”
穆哲本來已經心軟了,此時十四阿哥又說了軟話,更是讓她堅定了一開始的決定。
“爺啊,您别這麽說,讓妾身無顔以對。還是書歸正轉吧,今天妾身請您和翠珠過來,既不是跟翠珠興師問罪,也不是要因爲您最心愛的女人要與您鬧别扭,而是想跟您說說翠珠的事情。”
“啊?”
十四阿哥和翠珠一聽這話,全都是大吃一驚,禁不住異口同聲地驚呼出聲。既然穆哲已經說了不是向翠珠興師問罪,怎麽最後還是要說有關她的事情?這不是興師問罪是什麽?
翠珠這一晚上被一波三折的事情弄得一會兒害怕一會兒擔心一會兒疑慮一會兒,心情也是七上八下地不知道提起來又降下去多少回。先是自己被穆哲責問,又被十四阿哥用苦肉計救下,再看了一出夫妻二人的深情告白,又無意間得知了十四阿哥有一個深愛的女人,雖然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但是看得出來他是有多麽的愛那個女人以至不惜與穆哲鬧翻了臉,一個連穆哲都不敢動的女人,想必一定是極爲尊貴之人,可是再尊貴的女人,憑十四阿哥的身份又怎麽可能娶不進府裏來呢?
翠珠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突然間穆哲又将話題轉到了她的頭上,令翠珠一顆好不容易稍稍安穩了一些的心又呯呯呯地亂跳了起來。和十四阿哥擔心的一樣,剛剛穆哲不是已經放她一馬了嗎?怎麽最終還是要跟她過意不去呢?
見十四阿哥和翠珠都是一副驚詫萬分的表情,穆哲知道他們又理解錯了她的心思,仿佛這一生她都是在被人誤會中度過的,那就更加說明她的這個決定是多麽的重要,就算十四阿哥不會因此而感激她,但至少也能爲她自己正個名吧。
“爺啊,您又想什麽呢?難不成以爲妾身還是想要翠珠怎樣?”
被穆哲又一次說中了心事,十四阿哥面色極爲窘迫,隻得是裝作嗓子不舒服的樣子幹咳了兩下道:“哪裏,哪裏,爺隻是嗓子有些痛罷了。”
知道他這是在掩飾,穆哲也沒有戳穿他,就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妾身知道,翠珠對您存了不一般的心思,隻是她還懂得分寸,沒有像其它那些不知深淺的女人那樣狐媚您,所以九年來,妾身再是心裏不舒坦,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什麽都不知道罷了。”
雖然穆哲說的都是事實,但是如此直白地當着三個人的面說出來,還是令十四阿哥和翠珠兩個人都尴尬不已。翠珠因爲是奴才,自然是不敢多說半個字,十四阿哥是因爲不知道怎麽接這個話茬兒,一時間也是沉默不語,一直鬧鬧哄哄的房間突然間沉寂了下來。穆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知道也隻有她自己能打破這個尴尬局面,于是也沒有再等就又開了口。
“您和妾身都清楚,您這輩子都得不到那個女人,可是這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以前有塔娜,妾身就是再不得您的心,也不會擔心您的日子過不下去,可是現在塔娜是這個樣子,完琦的心思太冷清,從西北跟您一起回來的那兩個女人又都是心術不正之人,妾身又是不久于人世,剩下的這些日子,妾身真的是太擔心您了。所以,妾身有個不情之請,請您收了翠珠吧……”
“啊?”
十四阿哥和翠珠第二次異口同聲驚呼出聲。“收了翠珠?”這四個字雖然聽得真真切切,可是不管十四阿哥還是翠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從穆哲的口中說出來的話嗎?穆哲不是最恨翠珠嗎?恨不能将她千刀萬剮也難解心頭之恨,可是“收了翠珠”這四個字又該怎麽理解呢?
兩個人的表情與穆哲事先預計得别無二緻,甚至他們心裏現在是怎麽想的她都一清二楚。誰能夠相信,平日裏善妒成性的她居然能主動說出勸十四阿哥收了翠珠做小老婆的話來呢?若是放在從前,就是穆哲自己也不敢相信,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她的确是心甘情願地規勸。除了擔心她走了之後沒有一個可心又貼心的人照顧十四阿哥以外,穆哲自己撒手人寰,眼不見心爲淨也是一個因素。從前她防着這個恨着那個,還不是因爲她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嗎?等她命赴黃泉之後,再也看不到那些女人環繞他的左右了,再也不用爲這些事情而煩心了,而十四阿哥總還是需要有個女人盡心盡力地服侍,與其将他交到對他不上心的完琦手中,或是交到隻貪圖他的榮華富貴的女人手中,還如交給翠珠,雖然翠珠在身份上比不過她們,但是她的心卻是最真誠也最純淨的。
除此之外,十四阿哥心心念念着冰凝也是促成穆哲下定決心的另一個因素。正因爲知道他真正愛的是冰凝,對其它女人都隻不過是可有可無,不過是應付敷衍,因此即便是将翠珠收房,他的心一樣也不會放在翠珠身上。穆哲得不到十四阿哥的心,翠珠也得不到,那她還有什麽好傷心難過的呢?況且收了翠珠的房之後,十四阿哥好歹能有個貼心的人無微不至地服侍左右,豈不是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