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哲從前一味地胡鬧折騰并不是因爲氣惱十四阿哥移情别戀,居然對一個奴才另眼相看,更多地隻是爲了給翠珠一個下馬威罷了,她要讓翠珠清楚地知道,别以爲當上大書房的貼身服侍丫頭就能夠依仗十四阿哥當靠山,繼而騎在她這個嫡福晉的頭上作威作福。
然而九年的時間過去了,她卻是不敢越來越摸不透十四阿哥的心了。若說他心裏頭沒有翠珠,怎麽會留她一直在身邊?就連四千多裏的長途奔襲都不讓她離開半步,好像這府裏還沒有哪個女人會令十四阿哥依賴到這種程度。若說他心裏頭有翠珠,可是穆哲安排在大書房的眼線回複給她的消息怎麽會是兩個人連半丁點兒的僭越之舉都沒有?
盡管這是九年多來都一直沒有能夠解開的謎團,但是不管其中具體情況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一個不争的事實已經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那就是翠珠在十四阿哥心中的位置和地位不是府裏哪個女人,包括她這個嫡福晉可以輕易撼動的,剛剛他急中生智使出那一番苦肉計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救下翠珠一命則更是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
面對這個不争的事實,穆哲的心中自然如同嚼碎黃蓮一般苦不堪言。這麽多年來,就是因爲那主仆兩人沒有鬧出半點動靜,才令穆哲不得不放了翠珠一馬,說她逃避現實也好,說她師出無名也好,總而言之,她一直沒有出手動翠珠。現在當她即将走到人生最後時刻的時候,她再也不想逃避了,一輩子都是眼睛裏不容一粒砂子的人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稀裏糊塗地命赴九泉。
穆哲從來都沒有怕過什麽事情,因爲有德妃娘娘對她分外的偏袒與寵愛,有十四阿哥有意無意的縱容默許,她這二十多年的大福晉生涯裏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卻是有一樣,她這一輩子拼命地想要擁有,卻是到了行将就木的時候連半點都得不到,那就是他的愛,就像風一樣抓不到,就像雨一樣澆得她心涼透。
這是穆哲的心結,一輩子的心結,可就算是她用盡了一切法子,然而男人的心總是像天邊的雲,飄到這裏又飄到那裏,就是飄不到她的心頭。穆哲永遠都隻能是遠遠在癡望,又永遠地抓不到手心裏。仰望了那麽多年,傷心了那麽多年,逃避了那麽多年,現如今她即将離開這個世界,人生中唯一的一個心結,她想要徹徹底底地将這一切做個了斷。
“爺啊,妾身這身子怕是好不起來了,可心裏頭這件事情存了一輩子,不說出來實在是堵心,更怕到了九泉之下惦記着……”
一聽穆哲又開始說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十四阿哥心裏頭格外的不好受,于是趕快截住了她的話頭。
“你瞧瞧你,怎麽好好的又說起這些晦氣的話來了?爺剛剛不是說了嘛,不管什麽事情,你隻要是養好了身子,爺全都依了你,若是養不好身子,爺什麽都不依!”
十四阿哥當然知道穆哲的病有多麽重,然而他還是堅持這一番說辭,就是想要讓她放寬心,至于身後事他實在是不想跟她再提半個字,不爲别的,隻是太令他傷心了。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他們這對少年夫妻還沒有老來相伴呢,其中一個就要撒手人寰了,這讓他如何坦然面對這個悲傷時刻?
然而穆哲聽了他這番話,知道十四阿哥這是在寬慰她罷了,這一輩子的心結怕是隻有這個時候才說得出口,換了别的時候,她哪裏下得了這個決心?因此穆哲鐵了心地要把這件事情說個清清楚楚,即便是他三番五次地阻止,仍然就像是沒有聽見似的,自顧自地說下去。
“爺啊,妾身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妻子,不善解人意,不溫柔賢淑,還有好多好多,不說别的,就光是善妒這一條,都足夠您把妾身休回娘家十回八回的了,可是妾身實在也是沒有辦法,因爲……,因爲……”
說到這裏穆哲憋了半天也沒有再說出半個字,卻是令十四阿哥擔心她因爲情緒波動而引發病情加劇,于是又趕快勸了起來。
“你快别說了,安心養好身子再說也不遲。”
“不,不,如果妾身今天不說出來,您這是要讓妾身抱恨終生嗎?”
穆哲這麽一說,弄得十四阿哥一下子也是不知道該怎麽勸她才好,于是喃喃地回了一句:“你剛才說沒有辦法,是因爲什麽?”
“是因爲……,是因爲妾身實在是太愛您了啊。”
聽到穆哲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天,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來的這個原因,饒是經曆過各式各樣風雲變化莫測的形情,也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大場面的十四阿哥,也仍是着實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畢竟剛剛穆哲還是一副滿含怨怒,恨不能要了翠珠一條小命的樣子,哪裏想得到突然間形勢來了個急轉直下,眨眼之間就換上了一副溫情脈脈的模樣,十四阿哥再是“身經百戰”,也沒有見識過變臉這麽快的女人,更不要說這個女人還是驕縱無度的穆哲。
一貫驕橫跋扈的穆哲什麽時候有過自我反省、深深自責的時候?這破天荒的第一次簡直是讓十四阿哥做夢也想不到;從來都是脾氣暴躁的穆哲何時學會了含情脈脈、深情告白?這簡直是要讓十四阿哥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
穆哲突然間演了這麽一出,弄得三個人之間極其尴尬不已。特别是翠珠,她一個當奴才的夾在深情款款的主子中間,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不過就是一個被大福晉誤會的小小奴才,有什麽必要一定要親眼目睹穆哲自導自演的這麽一出戲。翠珠不但想不明白,更因爲一個大姑娘家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這可是她一輩子都不敢說出口的話,卻是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聽到了耳朵裏,當即羞得滿臉通紅,就好像剛剛那個深情告白的人不是穆哲而是她似的。
翠珠難堪不已,十四阿哥也好不到哪兒去。這輩子他見到穆哲最多的一面也是最習以爲常的一面就是撒潑耍賴、妒忌成性,除了大婚的那天之外,不要說主動自責和深情告白了,就是溫柔的話穆哲對他都從來沒有超過三句。結果卻是萬萬都想不到,這麽一個性子的穆哲居然能夠在半老徐娘的時候,在行将就木之際,說出這麽一番話令他這個大男人都面紅耳赤的話來,簡直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驚人,還要令他難以置信。
雖然十四阿哥早已經是萬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然而一邊是破天荒上演一出深情告白的穆哲,一邊是一直對他暗藏愛慕之情的翠珠,他的這張臉真是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按理說他是個大男人,經手的女人十個手指頭是絕對數不過來的,可是眼前的這一幕實在是太過詭異,讓他想不明白也猜不透的同時,更是因爲面對兩個對他心懷愛慕之情的女人而渾身極度不自在,臉頰滾燙得快要成了一把燒紅的烙鐵。
“你,你,你怎麽了?怎麽想起來說這些有的沒有……”
結結巴巴地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之後,他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對一個将死之人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殘忍,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十四阿哥對穆哲再是沒有愛情也還有夫妻情分,這樣殘忍的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對她投桃報李,也回複一番脈脈深情?畢竟穆哲不是他喜歡的人,讓他違心地上演一出哄她開心的虛情假意的戲,卻也是實在做不出來。于是在那半句幹巴巴的勸慰這後,屋子裏頓時陷入了極度的尴尬和沉寂。
見此情景,穆哲心裏實在是涼透了,就算是爲了哄她開心說幾句好聽的話他都不肯做,可是爲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做了那麽多,哪怕是對方根本不知情,根本沒有念他半句好,他卻仍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就連爲一個奴才都能毫猶豫地上演一出苦肉計,然而面對她這個嫡福晉卻是連句明知是虛情假意的話都不肯說,認清了這個活生生以是殘酷至極的現實,穆哲深深地體會到自己這一生是多麽的不幸。
誰讓她真心實意地愛上他了呢?她隻是愛發些小脾氣,不夠溫柔,不夠大度,不夠體貼,可是她的這顆心卻從來都是炙熱的。她也恨自己,如果她能夠像完琦那樣一直保持冷靜的頭腦,不管男人寵她也好,還是不寵她也好,從來都是波瀾不驚、心止如水,從來都不會因爲男人的态度而擾亂了自己的心境,也不會因爲妒忌别的女人而憑白傷了自己的心也傷了男人的感情,真若是那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