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此話差矣。您沒有吩咐任何一個奴才過來給臣妾傳話,也沒有過來臣妾這宮裏一次,臣妾怎麽就變成了‘存心一輩子不理會與您’了呢?”
冰凝一句四兩撥千斤的回複簡直就是朝皇上一顆熱情炙熱的心上兜頭潑了一大盆冷水,令他瞬間呆若木雞一般。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撇下繁忙的公務,撇下等待他接見的群臣,然後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好像一個毛頭小夥子急急火火地趕赴約會似的來見心上人。結果呢?非但沒有見到他預想之中冰凝那欣喜若狂的激動模樣,更不要說能夠得到她的主動投懷送抱,相反竟是被兜頭潑了這一盆冰水,将他從頭到腳澆了一個透心涼。剛剛從養心殿到翊坤宮的這一路上他可是連高無庸都來不及等,就是爲了早一秒鍾能夠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兩個來月的佳人一面,可是他一顆赤誠而又炙熱的心,得到的又是什麽呢?
皇上得到的是極度疏離與無盡冷漠,得到的是用疏離與冷漠搭建起來的一道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将他與冰凝硬生生地拆分在兩邊。他氣、他惱,但更多的是無力和無奈,是無法與老天爺抗争的無力與無奈。
望着眼前的冰凝,皇上突然覺得有些神情恍惚起來,因爲這個冰凝實在是令他既感到陌生又覺得熟悉。覺得陌生是因爲他不敢相信,才不過兩個來月的時間,冰凝就與他這般地生分了,從前的甜蜜恩愛皆成種種,從此蕭郎是路人,他們從一對有情人變成了陌生人。
覺得熟悉是因爲他不敢相信,明明已經過去了快有七、八年的光景,怎麽那個對他又客套又疏離又冷漠的冰凝仿佛乘着時光穿梭機又回到他的面前來了呢?他曾經用了三年多的時光一步一步地走了她的心裏,又用了三年多的時光一點一點地與她磨合,好不容易才享受到一年多的歲月靜好,結果就因爲這兩個月的“迫不得已”和“事出有因”,兩個才攜手走了一半旅程的人又眨眼之間重新回到了起點。
不管是陌生的冰凝還是熟悉的冰凝,此時此刻皇上的心頭不管是多麽炙熱的火焰也要被冰凝這一盆平心靜氣的冷水徹徹底底地給澆滅了,連半點火星都不剩。在一瞬間經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任誰都難以承受,更不要說皇上這樣的天子這軀了,此時他隻覺得心裏憋悶得難受,想要大口地喘息,卻又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陷入被自己親手束縛的境地幾欲窒息。
這樣的結果是誰造成的呢?還不是他自己嗎?誰讓他又想讓年大将軍服服帖帖地替他效忠賣命,又想要佳人在手真心相伴,魚與熊掌希冀得兼,天底下哪裏有那麽好的事情?既然舍棄了魚而得到了熊掌,就要有承受這個代價的能力,否則誰都有能力當上帝王,誰都能夠成就英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次皇上雖然犯了一個大錯,但嚴格地講,他也不應該承擔百分之百的責任,爲什麽這麽說呢?
一則,在“夫爲妻綱、君爲臣綱”的倫理制度之下,身爲天子、身爲夫君自然是享有絕對的權力,決定由誰來承擔爲國家爲家庭做出犧牲的權利,在這一點上,他比冰凝擁有了超然的地位。
二則,就是皇上并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身爲夫君和天子的特權,他也是同樣地承受了内心的煎熬,這兩個月冰凝的日子不好過,皇上的日子也是一樣的不好過,甚至比冰凝更甚。畢竟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是最清楚的那個人,正是因爲最清楚内情,所以才會最爲痛苦,那是一種身爲天子卻無法護了自己女人周全的一種回天無力的痛苦,也是一種明明心中充滿了愛卻要表面上裝作冷酷無情的自我折磨,而且這些痛苦和折磨根本無法向旁人傾訴,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發洩的渠道,最終隻能是自己憋悶在心中。
三則,他已經率先做出了讓步,主動放低了姿态,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起身前來翊坤宮,如此這般作爲一個帝王雖然不算什麽,但是作爲像他這樣一個極度看重自己臉面又以江山社稷爲第一位的帝王就很不容易了。他能夠這麽做,不就是因爲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在努力爲改正這個錯誤而想盡辦法嗎?不要說皇上,就連高無庸都不敢相信今天的他居然抛下國家大事隻爲博美人一笑,簡直是與昏君無二,所以才會逾越一番,提出怡親王和張大人已經恭候多時了。然而即使承受了這麽大的心理壓力,他仍是義無返顧地來到她的身邊,從改正錯誤的決心和勇氣上來講已經超越了所有人對皇上的認知,而這個認知卻是冰凝不知道的。
兒女情長不隻是他人生的全部,他還有那麽多的國家大事需要去處理去關注,原本愛情應該成爲替他分憂解難的一份力量,在他繁忙的公務之餘平添紅袖添香的柔情蜜意,然而現實卻是演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本該錦上添花的愛情反而成爲一股牽扯他時間與精力的力量,令他心力交悴、苦不堪言。
不過雖然皇上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爲自己開脫,但畢竟做出借冰凝這把刀殺一殺年大将軍銳氣的那個人是他,時過境遷舍不下臉來主動向她承認錯誤的那個人也是他,他才是造成今天這個局面的最重要最直接的責任人,冰凝一時間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然而就算是一個普通的男人都會認爲女人的犧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不要說像他這樣一個唯我獨尊的帝王了。因此當他聽到冰凝那毫無半點情緒、中規中矩的回話,皇上的心中隻覺得是寒涼一片,也難怪,本是懷揣一顆熱熱乎乎的心,又是急巴巴地主動跑了過來,還找了一個生病前來探望的理由,這可是一個令兩個人都不會有失顔面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眼前這個可惡的女人,居然給台階都不下,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跟他一甯到底,連個笑臉都舍不得給,他堂堂一朝天子,何嘗要自讨苦吃,自尋氣惱?
“好,好,好樣的!朕還是頭一回見到你這種口是心非到了這種程度的女人!既然你沒有打算一輩子都不理朕,那爲什麽生了病既不看太醫也不差人禀報?你這不是要跟朕劃清界限還能是什麽?不就是兩個月沒來你的宮裏嗎?就這麽跟朕耍小性子?你不知道朕爲了西北平叛之事已經忙得手腳并用了嗎?可你倒好,不說替朕分憂解難,反正不明整理,跟朕鬧脾氣,你這不是持寵而驕還是什麽?女人的本分你全都忘記了?還是說朕太過寵着你,讓你分不清天高地厚,無法無天了?”
皇上實在是被冰凝氣昏了頭,原本他确實是懷揣着一顆誠心誠意的心前來與冰凝和好如初,想着憑自己這顆真心再加上說幾句好聽的哄一哄,雖然這個女人很是倔強,但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就是再氣再恨終究還是舍不得他難過吧。
然而皇上的如意算盤還是落了空,他想不明白,自己的這番好心好意換來的結果是什麽?完全是冰凝的不知好歹!不但冷若冰霜,還拒他千裏之外。皇上原本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更是不會哄女人開心,一氣一惱一急之下,一大堆的傷人之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傷了冰凝也傷了他自己。
他何嘗不想兩個人早早和好、恩愛如初?結果越是想要和好,就越是不會說好話也不會說軟話,相反那些脫口而出的話語就像是一枚枚的利箭,不經大腦就嗖嗖嗖地射出,将兩個人全都傷得體無完膚。
皇上空有一番好心卻是辦砸了事情,更是令整個局面攪得亂上加亂,再看看冰凝呢?從頭至尾她都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和犧牲品,而且從頭至尾都是被他蒙在鼓裏,獨自品味備受冷落與嘲諷的煎熬,現在還沒有弄明白他爲什麽會突然大駕光臨之際又憑白無故地遭受他這一番加槍帶棒的責備,令冰凝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今天過來找她的目的是爲了興師問罪的!
冰凝當然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自己能有什麽罪過,不過依照皇上剛剛那番話表達出來的意思,無非就是在他冷落她的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她沒有“厚顔無恥”地主動向他投懷送抱罷了。他可以毫無理由地冷落她,但她不能順水推舟還他以顔色,而是要抛下所有的自尊與臉面,“恬不知恥”地繼續讨好他,懇求他回心轉意,可憐可憐她這個一心一意待他的女人,不要抛下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