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守孝的規矩和禁忌,實際上都是漢人制定出來的規矩和禁忌。古往今來,有多少帝王依仗自己天子的身份規避各項條條框框?那些昨天先帝過世今天新君就花天酒地的帝王更是不在少數,上行下效,憑什麽天王老子就能胡作非爲無所禁忌,平頭百姓就得守住規矩清心寡欲?于是古往今來,又有多少貪圖名利之人甯可瞞報喪情也不願因爲“三年丁憂”而錯失升官發财的機會?
皇上雖然是滿人出身,又是帝王之軀,然而對于漢文化的極緻推崇以及對孝道的頂禮膜拜,令他即便是天子身份也絲毫不做半點變通,每一項規矩和禁忌都是嚴格遵守,盡管他一慣都是精通變通之道,卻是在這件事情上容不得有半點破例。
對于皇上的脾氣禀性,在他身邊這麽多年的人們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全都一清二楚。但是皇上的脾氣禀性隻是他自己的,并不意味着他的兒子也都與他是一模一樣的道德規範和标準。
三阿哥弘時與皇上的父子關系一直以來就是既敏感又微妙。一方面皇上也像全天下所有當父親的人一樣,在望子成龍的強烈驅動下自然是對他要求格外嚴格;另一方面三阿哥也像全天下所有當兒子的人一樣,有着自己獨立的思想和觀點。于是父子倆道不同不想爲謀,自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雖然弘時阿哥與皇上之間沒有太多的父子親情,但是由于最終繼承大統的是自己的親阿瑪,他又是唯一成年的皇子,皇太子的美夢自然是會有所肖想的,因此當他得知自己的側福晉懷了身孕的時候,心思不由地凝重起來。
知道自己的皇阿瑪遵守禮法規矩是多麽的嚴謹,甚至到了苛責自己的地步,弘時阿哥就知道自己側福晉雨虹懷胎之事有多麽的嚴重,趁着現在還沒有顯懷,暗中迅速差遣心腹奴才尋來滑胎藥當然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決之道,否則待東窗事發之際傳至皇上的耳朵裏,定是要掀起軒然大波,不要說他自己會受到嚴厲懲處,就是他的額娘齊妃也是要受了牽連。
然而弘時阿哥畢竟也是爲人父母之人,突然間要做這種扼殺生命之事,也是心有戚戚然,另外,皇上現在隻有一個皇孫,這是弘時阿哥手中的一張王牌。若論學業有成,他比不上元壽,若論得寵,他比不上福惠。在皇家最看重的是什麽?當然首先是子嗣,沒有子嗣,若大的江山都是爲誰打下的?難不成将來都要拱手相讓于旁人嗎?
元壽阿哥再是學業有成,他連大婚的事情都要挨到三年孝期屆滿才能被皇上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再有子嗣更是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行;福惠阿哥再是受寵,也隻是一個兩歲多的奶娃娃,指望着他生皇孫更是遙遙無期。
皇上重規矩守禮儀不假,皇上子嗣不旺江山無以爲繼更是嚴峻的現實,他三阿哥再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但至少皇長孫可是貨真假實的存在。因爲沒有公主,前些日子皇上不得不一口氣接連收養了兩位公主:六格格尼楚賀和四格格雪薇,可見子嗣問題對皇上的困擾是多麽的嚴重。
現在盡管弘時阿哥自己不受皇上待見,但是皇上對皇長孫可是發自内心的疼愛和重視,這一點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放眼整個皇家這可唯一的一根獨苗,皇上能不看重嗎?既然三阿哥沒辦法讓皇上對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觀,那麽皇長孫或許是他未來能夠得以翻身的絕佳機會,甚至可以說是手中的王牌。現在皇孫隻有一個,誰能保證這個皇孫就能順順利利地健康成長呢?從小到大多次經曆哥哥和弟弟年幼即殇的他當然也不敢對這根皇家獨苗保證什麽,另外,趁着弟弟們羽翼未豐之際,迅速壯大自己的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裏,弘時阿哥的心理天秤漸漸地偏向了留下雨虹肚子裏這個小生命的念頭,他投下了人生的又一個巨大賭注,他賭皇上雖然重禮守法,但是在子嗣稀少的嚴峻形勢下不得不妥協。隻要皇上能夠妥協,他三阿哥就有了未來翻盤的資本。
最終弘時阿哥決定無論冒多大的風險,他都要生下這個孩子。隻是在時機上現在可不是什麽好時候,皇太後仙逝不久,福沛阿哥才殇,又是西北叛亂猖獗之時,内憂外患攪得皇上心力交瘁,而且此時又是坐胎不穩之時,萬一他賭輸了,皇上一氣之下賜他一碗滑胎藥,那可就是前功盡棄了。
瞞下所有的人也不能瞞了齊妃娘娘,這點道理弘時阿哥還是懂的,雖然齊妃現在受寵程度大不如前,但好歹也是位列皇上和貴妃娘娘之後,排位第三的妃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皇上也是念舊情之人,因此争取到他額娘的支持是極爲重要的事情。
淑清跟雅思琦、跟冰凝鬥了大半輩子,一是老了累了,心氣沒有那麽高了,二是沒有了皇上的恩寵,自然也是失去了争鬥的資本,三是進了皇宮,萬事都要小心謹慎,給皇上添亂拖後腿是沒有任何好果子吃的,因此皇上繼位之後的這大半年來,淑清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撫育孫輩的上面。弘時阿哥也算是争氣,現在膝下有一個皇長孫,還有一個皇長孫女,又沒有分府單過,因此淑清與自己的阿哥、媳婦,還有皇孫(女)們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也是其樂融融。雖然沒有了皇上的恩寵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但至少在兒孫滿堂方面還是得到了極大的補償,而且随着年齡的增長,經曆了從極盡榮寵到格外冷落的大起大伏過程,心态也變得平和了許多,心境也看開了許多了。
就在她一心一意含饴弄孫安享下半生的時候,突然間聽到弘時阿哥私底下向她透露的這個消息,登時平靜的生活掀起了驚濤駭浪。
“你說什麽?雨虹又懷了身孕?”
“回額娘,正是。”
“你!你怎麽能這麽不小心!你這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
按理說皇上最注重子嗣,若是放在從前得知哪個媳婦有了身孕,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恨不能第一時間就趕快禀報給皇上,然而現在……淑清一氣之下連想都沒想就揚起了手臂,隻是當落下的時候,她又因爲實在是舍不得而不得不收了回來。見自己的額娘這般模樣,弘時阿哥心裏算是稍稍有了些底,于是趕快撲通一下子跪在了淑清的面前,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急急地辯解。
“回額娘,兒子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可是現在雨虹的身孕都快有三個月了,都已經成形了,兒子實在是舍不得呀!”
弘時的這番話一半是做戲給淑清看,打的一手同情牌,另一半也是他真的舍不得,雖然是籌碼,但也是自己的親生阿哥,虎毒還不食子呢,何況人呢?
自己的阿哥是什麽樣的性子淑清這個當額娘的當然是最清楚不過了,雖然她也知道皇上得知後會是多麽的震怒,也知道這種皇家醜聞傳将出去對皇上多麽沉重的打擊,可是她還知道,弘時阿哥有多麽需要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孽障啊!孽障!額娘從來不管你做什麽,隻要是關起門來,能爛在自己肚子裏就行了,可是,你怎麽能這麽不小心!這若是被你皇阿瑪知道了……”
“額娘,千萬不能讓皇阿瑪知道啊!若是皇阿瑪知道了,兒子這條小命就要沒了,您的皇孫也要沒了啊!沒了兒子,您活着還有什麽意思?皇阿瑪現在隻寵年姨娘,眼裏根本就沒有咱們母子……”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怎麽還做出這等造孽的事情來?現在怎麽辦?早早晚晚紙裏包不住火的。”
“所以,所以兒子還請您這一回一定要幫幫兒子!皇阿瑪一直看兒子不順眼,前幾天剛剛把秘密立儲的手谕存放在了正大光明牌匾的後面,雖然兒子派了許多耳目和眼線都不知道皇阿瑪在上面寫的誰的名字,可是兒子有預感,裏面八成不是兒子的名字,如果兒子能夠再生下一個皇孫,手中的籌碼定是會重上一分,皇阿瑪再是偏心也總要想想江山社稷是留給誰,總不能留在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吧?”
“你是說,你皇阿瑪在那上面寫的是……”
“這不是秃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事情嘛!年姨娘就這麽一個阿哥,皇阿瑪把年姨娘都要寵到天上去了,不是那個話都說不利落的還能是誰?”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了,那些耳目和眼線也沒有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