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幸還是不幸,有一點他是非常清楚的,如果他按照事先的決定去做了,對于冰凝而言是不非常公平的,不過還有一點他也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公平。盡管他已經深刻地認識到,心中已然做出的這個決定對冰凝而言必将帶來極大的傷害,畢竟她是那麽臉皮薄的人。
冰凝憑白無故橫遭禍端,既無辜又可憐,然而對于深深愛着她的皇上來講,他這個始作俑者也是付出了同樣沉重的代價:對冰凝的萬分愧疚、對自己的深深自責将充斥日後的每一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是盡頭。本來是爲了打擊敵人,結果卻是殺敵一千,自扣損兩千,更可悲的是他明明知道是如此賠本的買賣卻還不得不做,皇上何嘗不是承受着痛苦的煎熬?愛得越深,傷得越深,從來都是牢牢掌控一切的他竟然也陷入了這個怪圈之中,掙不開逃不開。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終于,他仍是決定認命了,既然是他坐在了帝王的寶座上,既然她嫁給了他做女人,就必須要學會犧牲。
“那就暫且按你說的行事吧,這些差事你都不要再做了,本來就傷了手,再若出了什麽岔子,朕可實在是難以心安。另外,既然你不同意添奴才,那麽新的奴才沒有過來應差之前,月影和湛露她們就隻能是多擔待一些,對了,說到月影的婆家,朕不是沒有想過,也不是想故意拖延,隻是她是你的奴才,朕總想給她挑一個千好萬好的婆家,配得上她,不會讓她受委屈更不會吃苦頭,所以才不敢輕易賜婚,生怕好事沒辦成,反倒是害了那個好丫頭。”
“臣妾替月影多謝萬歲爺費心了。”
“隻替月影謝,你自己不謝?”
“那要看您選了哪一位公子做月影的如意郎君,若是選得不好,臣妾爲什麽要感謝?臣妾還要埋怨您呢!”
“怎麽,朕日理萬機、宵衣旰食還不忘你的奴才,再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将功抵過了嘛!”
終于因爲月影婚事這個話題,兩個人說說笑笑一番,總算是将皇上從痛苦的煎熬中稍稍解脫出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高無庸将皇上的奏折取了過來,有了高無庸鞍前馬後地服侍,冰凝也不用爲他忙前忙後了。
從前在王府的時候,皇上經常在冰凝院子裏忙公務,今天他因爲想要多陪陪冰凝,作爲彌補明天那個決定對她所造成的傷害,但是他又确實是公務纏身,連半日閑都偷不出來,于是他想到了從前的那個法子,把公務搬到冰凝的房間來做,既能夠多陪陪她,又不耽誤差事,一舉兩得。
皇上知道自己爲什麽會留在翊坤宮,冰凝當然是迷惑不解,因爲皇上雖然也是在辦公,但是白天的時間他一般都是留給接見群臣商讨大事,隻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開始批閱奏折,然而今天皇上不但破天荒地将奏折抱到了翊坤宮,連接見群臣都取消了,如此反常的行爲到底是爲了哪般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終于冰凝決定放棄了,不管因爲什麽,總之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她充分信任他就是了。隻是從前在怡然居的時候,經常是皇上在書桌前忙公務,冰凝悄悄地躲到裏間屋避嫌,現在到了皇宮,她當然更是小心謹慎,因此盡管月影換了新茶回來,湛露待雪薇格格午休後也回到這裏,她仍是一個奴才都沒有留在他身邊服侍。從前在怡然居的時候,至少還有竹墨在他身邊伺候,現在爲了完全避嫌,她甯可留高無庸進她的房間,将自己的奴才悉數招回到裏間屋,也不願一丁點兒的失誤招來流言蜚語。
時間總是過得太快了,仿佛才剛剛坐在冰凝的大書桌前,思緒才剛剛飄到他們曾經的美好歲月,日頭就漸漸地偏到了西邊,名義上是爲了多陪她一會兒,實際上埋頭公務的他連多一眼都沒有看冰凝,連多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上一句,更不要說下棋、品茗、談古論今之類的了。不過因爲皇上在辦公,每日下午例行的小格格小阿哥前來冰凝這裏嬉戲玩耍的事情就不得不取消了,兩個人也算是難得地過了半天的二人世界。原本皇上打算晚膳也留在這裏用的,結果臨時傳來了西北前線的消息,皇上不得不召趕快集群臣商議軍務,心裏更是愧疚。
“那,朕一會兒就先回去了,你這裏一個是把手上的傷養好,這兩天千萬不要忙這弄那傷了傷口,另外,明天是冊封禮,不宜求醫問診,所以要待到後天再請胡太醫過來診治,朕若是有功夫也會過來看你;第二個就是好好歇息,明日要行冊封禮,不但要起個大早,而且整個行禮過程耽擱的時辰比較長,還是個大冷的天氣,朕有點兒擔心你這身子骨吃不消呢。所以今天晚上務必要好好歇息好,養精蓄銳;再一個就是明天一定要穿暖和了,手爐一定要記得帶上,候禮儀官的時候就把手捂上,别累壞了凍壞了身子。還有……”
皇上還在猶豫,明天他做的那個決定,要不要提前跟冰凝通個氣,讓她有個思想準備。按理他的那個決定也不是什麽最高絕密,提前讓她知曉也無妨,然而因爲心中有愧,他又實在是張不開這個口,因此一個“還有”之後,半天都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冰凝聽他唠唠叨叨這麽長時間突然間又沒了下文,很是奇怪,于是沒有多想就追問了一句:“還有什麽?”
“還有,明天不管朕下了什麽聖旨,你都要相信朕,這顆心,日月失輝。”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說。一則他是說不出口,二則他是擔心冰凝憂思過重,連今天晚上都要歇息不好,明日那麽繁重的禮儀怕是撐不下來了,因此即使“不要怨朕,也不要傷心難過”這樣的話都沒敢說出口,生怕引發冰凝的無限猜想,繼而夜不能寐。
實際上皇上不用想都知道,明天冊封禮過後,因爲他的那個決定,冰凝必定會陷入一場紛争之中,從此往後,必定每一個夜晚她都将要夜不能寐,因此他何必提前跟她說呢?那不是又害她多了一個夜不能寐的日子嗎?能多快樂一天就多快樂一天,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快樂或幸福也是好的。
于是皇上帶着他的那個決定,那個目前對所有人來講都還算作是秘密的決定,步履沉重地離開了翊坤宮。毫不知情的冰凝一點兒也沒有發現他的神色有任何異常,因此雖然偌大宮殿隻剩下她一個人難免會心生孤寂落寞,然而一想到馬上就要到來的冊封禮,還有皇上這大半天時間的陪伴令她的心情又好了許多,盡管手上的傷口有點兒煞風景,不過與明日舉行的那場冊封大典比起來,實在是瑕不掩瑜呢。
雖然冰凝不是一個在乎世俗與名利之人,但是她畢竟是一個女人,作爲一個女人,什麽最重要呢?當然是名分了!而冊封大典正是向全天下正式昭告她身爲皇上女人的重要時刻,她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凡人,更是一個如此深愛皇上之人,怎麽可能會不看重這麽重要的場合呢?因此提前幾天她就已經吩咐月影将禮服備好,今天更是早早地就熨燙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鳳冠頭飾也早早地就選擇完畢,依照冰凝的性子,當然不會選擇多麽耀眼的光芒四射的珠寶首飾,一則她自己并不喜歡,二則她更是不想搶了雅思琦的風頭,她再是皇上寵愛的女人,卻也不是他的皇後。既然能夠擺得正自己的位置,那麽冰凝挑選的首飾全都是既端莊又合她的身份還襯她的容顔。剩下的就是妝容了,隻能是留待明天起個一大早,不過此時此刻在梳妝台上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好了明天上妝所需要的全部胭脂水粉,就待月影用她那雙巧手爲她家小姐畫就一個無懈可擊、完美無瑕的妝容,再由湛露爲她家主子梳一個規規整整的發髻了。
當窗外傳來二更天的更漏聲之時,這裏的一切已經全部準備就緒,而冰凝也按照皇上的吩咐提前早早歇下了,明天是她這一生中除了出嫁之外最爲重要的一個時刻,她有信心,一定會十全十美地完成,不留一絲遺憾,不丢他一點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