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臣妾都沒有洗手呢……”
皇上當然知道她這是在找借口,不過好在傷口确實不算是什麽大礙,塗些藥膏就能好了,因此也就沒有因爲這件再跟她較勁。松口之後,眼前如削蔥根般的十個手指頭上都被他塗滿了口水,在昏黃的光線下仍是閃着晶晶亮,面對如此“傑作”他的心情既是大好又有些沮喪。
一直以爲是他拿捏住了冰凝的七寸,就算她是那詭計多端的孫猴子,永遠也翻不過他如來佛的手掌心,可是現在,他對自己的自信有了些許的動搖和懷疑,因爲冰凝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變化都能夠牽動他的每一根神經,包括神經末梢。
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意識到這一點的皇上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如果冰凝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不但不會這麽敏感也不會這麽緊張,甚至還會暗暗欣喜,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女人,皇上也是人,當然也非常享受戀愛中的美好滋味。
但是,偏偏他喜歡到了骨子裏,恨不能掏心掏肺地愛戀着的這個人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家族的利益,若是僅僅關乎她的家族利益也還好,大不了就是金山銀山、高官厚祿罷了。然而,她的家族又不是能夠如他所願地安分平庸,強大到足以影響到他的江山社稷的程度,爲什麽老天爺就這麽願意與他作對呢?
以史爲鑒可以知興替。他和她也不是曆史上開天辟地第一人,想那漢武大帝與衛皇後的情形也與他們大抵相同。衛家與年家的勢力也是不相上下的,衛子夫得寵程度似乎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結果呢?衛皇後最終落得一個兒子謀反,自己以死明志的悲慘結局。
自從皇上登基開始,他就總會忍不住時不時地就要想起漢武帝與衛子夫,不過那個時候他又總是能安慰自己,他是獨一無二的雍正皇帝,漢武帝早已經作古一千多年,大漢王朝不過是局限于彈丸之地的小國,哪裏是可以與大清帝國相比的?而衛子夫雖然貴爲皇上,但也不過是豢養在平陽公主家的小小歌女罷了,哪裏比得上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身份高貴的冰凝呢?再有福惠阿哥,這麽的活潑可愛,豈是戾太子劉據能比得上的?由此想來,不管是漢武帝還是衛子夫甚至是劉據都比不上他與冰凝、福惠,他整日裏都在胡想亂想些什麽呀!
然而,當西北平叛開始之後,特别是随着戰事一天天地朝着對帝國日漸不利的方向發展,皇上很久沒有想過的這個問題又日漸浮上他的腦海,都是被那個虛位以待的撫遠大将軍一職給逼迫的。現在西北前線群龍無首,十四阿哥重返前線無異于放虎歸山,延信難挑大梁,清軍更是節節敗退,皇上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想抓住那根稻草,但卻不知道這根稻草對他而言是救他一命還是給予他毀滅性打擊的重棒。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轉,他真的很想重新回到十五年前,他沒有與淑清和弘時阿哥兩人前往寶光寺,那樣的話,他就不會遇到“玉盈”,也不會去求了他的皇阿瑪,那樣的話,今天的一切都不複存在,所有的煩惱也就都不複存在。
可是真若是那個樣子,他會甘心嗎?嘗過愛情的滋味,知道了它有多麽的甜蜜又有多麽的蝕骨,再因爲其中的那一點點苦澀,他又怎麽可能舍得放下今天所擁有的這份美好?
最終,皇上猶豫再三仍是沒有跟冰凝提及撫遠大将軍的事情,雖然說女人不得幹政,他們兩個人都格外小心地謹遵這條界限,但是當他被逼無奈不得不做新的打算的時候,這麽重要的決定,他總覺得不跟冰凝說一聲似乎心裏過意不去。然而他又想,就算是說了又有什麽用呢?冰凝既不可能左右他的決策,又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給他提出一個卓有成效的解決之道,說了等于是沒說,還會給她平添焦慮與憂心。算了吧,就這樣決定了吧,反正這丫頭将來也不會因爲朕沒有提前給她透口風而埋怨朕。
當天晚上皇上沒有留在翊坤宮中用膳。一來今天是他的生辰,不收生辰禮也不擺生辰宴是早早就吩咐下去的事情,若是留在這裏用膳,難免會招惹來旁人的口實,誤以爲是避人耳目、暗渡陳倉之舉;二來撫遠大将軍人選已經可以說是下定決心啓用年二公子了,那可是冰凝的二哥,皇上也是擔心這道聖旨下發之後,有好事之人再返回頭來查證這日的情形,平白無故給她添一頂後宮幹政的大帽子。基于這兩點,皇上再是想跟她多呆一會兒也最終隻得是忍痛割愛。成就大事業之人,既要有謀略也要懂得隐忍,現在這個風口浪尖之上,不論是他還是冰凝,都如履薄冰一般,他不敢冒任何風險,因爲他輸不起。
随着天色逐漸昏暗下來,他卻是沒有發話讓月影進屋來掌燈。難得有這麽片刻安甯的功夫,就讓他這樣靜靜抱一抱她,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抛開世間一切功名利祿,抛開世間一切煩憂困擾,一切的一切,都待過了今天再說。
第二天如期而至,皇上對冰凝守口如瓶的事情卻是不能再對十三阿哥封鎖消息。
“老十三,這些日子籌措銀子進展得如何了?”
“回皇兄,臣弟按照您的吩咐,這些日子以來,馬不停蹄,沒有半點耽擱。不過要說最有效的,莫過于查抄那些貪官污吏了,乖乖,臣弟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知府竟然都是富可敵國,若不是親眼所見,臣弟真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這雙眼睛呢。”
“這些奴才一個個都是膽大包天,也是無法無天,依照朕以前的脾氣,怕不是活不過今年呢,隻是眼下正是西北用兵之際,朕不想弄得人心慌慌的,那些奴才們也是借着這個機會,能夠多活時日。好了,這些先不說了,銀子的事情若是能夠稍稍有些緩解,朕就打算下旨了。”
“回皇兄,您的意思是下定決心武力平叛了?”
“朕正是此意。”
“好,臣弟一定鼎力相助,絕不拖您半點後腿。”
“好,朕信你!另外,撫遠大将軍,朕也定下來了。”
“您跟年皇嫂提過嗎?”
“怎麽?你也猜到了?”
“回皇兄,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年羹堯那個奴才更适合了,唯獨他是八哥那邊的人這一點。特别他還是年皇嫂的兄長,就更有些棘手,其實年皇嫂這個人是極好的,要不臣弟和内人也不會專門求您答應由年皇嫂做四格格的額娘。隻是臣弟擔心那個奴才借着年皇嫂極受您恩寵之事,又依仗在西北的軍功,将來怕是要尾大不掉、養虎爲患了。”
十三阿哥是什麽人?那可是唯皇命是從之人,隻要皇上說東,他就算是想往西嘴上也絕對不會說出來,仍是随聲咐和跟着皇上往東,爲此氣得皇上差點兒跟他翻了臉甚至傷了兄弟情份,今天卻是一反常态,說出這番體己話來,連皇上都暗暗地驚訝了一下,可見這個決定是多麽的冒險,兇險得就連十三阿哥都不能平靜地看待這個問題,不惜忤逆他,盡管怡親王字斟句酌,說得如此婉轉。
然而皇上已經決定的事情,定是他幾次三番深思熟慮的結果,再者說了,被逼到絕境之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從容轉身的資本,不是縱身一躍一了百了,就是置死地而後生,而他當然是後者,不到最後的關頭絕對不會輕易認輸。
“你說的,朕都考慮過了,就算是尾大不掉、養虎爲患,那也是将來的事情,現在朕需要這隻大老虎沖鋒陷陣,隻要這隻大老虎聽從朕的吩咐,沒有私存二心,沒有一事二主,朕就暫且好好養肥這隻大老虎,總不能又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來吃草吧。”
“回皇兄,臣弟逾越了。”
“老十三,話可不能這麽說,朕找你來就是聽你的想法的,要不然朕耽誤這半天功夫找你做甚!”
“臣弟明白。不過,話說到這裏,臣弟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将來不論大老虎如何,年皇嫂定是毫不知情之人,您可千萬不要……”
“這個還要你說?”
“回皇兄,臣弟逾越了。”
“你确實是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