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阿瑪,女兒知錯了。您這麽忙還要來安慰女兒,是女兒不孝,耽擱了您的功夫,實在是不太應該了。”
湘筠一邊說着一邊當即就跪在了皇上的面前,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既是心中愧疚,也是因爲太過思念她的額娘。
皇上本是想要安慰小格格,根本沒有别的意思,卻是不承想湘筠這麽懂事,心中也是又不安又傷感。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越是逆境中成長的格格越是明事理,感慨于湘筠的早熟也擔心自己剛剛那一番話說得太重了,于是皇上趕快起身,上前一步親自将小格格扶了起來。
“女兒,乖女兒,你沒有錯,什麽錯也沒有,你是個好姑娘,不貪圖榮華富貴,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本分,真真的是讓朕太心疼你了。原本朕還擔心你做了大清的公主之後會嫌棄你那無權無勢的阿瑪和身份低微的額娘,現在看來,朕确實在是杞人憂天了,實在是庸人自擾了。朕知道,這宮裏縱是千好萬好,在你的眼裏也不及你們十四府的半點好,但是你放心,雖然你額娘不在了,雖然你阿瑪不在京城,可是皇阿瑪和你小姨額娘一定會待你如親生閨女一樣,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朕說到做到,絕沒有半點……”
“皇阿瑪!”
湘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面撲倒到皇上的懷中,一面失聲痛哭起來。這是她自從得知婉然過世的消息之後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情緒痛哭失聲,她知道自己這個舉動既失禮又失态,可是她實在是沒有半點力氣去維持自己一貫的淑女形象,盡管因爲涕淚橫流而将皇上的龍袍弄得污穢不堪,然而她是有多麽地貪戀她的皇阿瑪的懷抱,又是有多麽的需要一個堅強的依靠,說她貪心也好,說她驕縱也好,就讓她痛痛快快地放任自己一次吧。
湘筠是個内斂的姑娘,不管是當初留在潛邸變相當作人質,還是後來被皇上收爲養女,他們父女兩人的關系一直都是淡淡的,既沒有熱情活潑的悠思之間那般濃烈,也沒有與溫柔賢淑的錦茵之間那般溫情,一直都是既不刻意親近也沒有故意疏遠。對于與湘筠之間的親情,當時他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不是親生的女兒,而且他也知道,感情是需要慢慢培養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建立起來。假若湘筠才成爲皇家公主,他們父女的關系就立即好得不得了,皇上反倒是要懷疑小格格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了。畢竟古訓“子不嫌母醜”,如果湘筠表現出嫌棄十四阿阿哥失勢落魄,嫌棄婉然出身低微,而對他這個皇阿瑪和冰凝這個貴妃額娘極盡讨好之能事,那麽在皇上的眼中,這樣的大清公主品性實在是堪憂,定是要後悔收養湘筠。
此時此刻,面對哭得天昏地暗的小格格,皇上非但沒有計較湘筠失了禮數,反而因爲她的有情有義而備感安慰,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替婉然撫養好她的女兒,要比親生的格格還要親近,還要疼愛,把所有虧欠了婉然的全部補償到湘筠的身上,唯有如此才能夠讓他稍稍心安一些。
因此皇上一直任由湘筠在他的懷中痛痛快快地哭個夠,沒娘的孩子有多麽可憐,皇上當然是最有發言權,他也是在隻有十一歲的時候失了他的養母,孝懿皇後,那個待他視如己出的慈愛額娘。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真的是忍不住,悄悄地哭了不知道多少回,因爲那是他人生中最爲痛苦也最爲艱難的時光,養母過世了,親生額娘不喜歡他,先皇又很少能有時間陪伴他的身邊,年幼的皇上就算是哭都隻能是一個人偷偷地哭。
湘筠可算是趕上好時候了,雖然女孩子家心思更是細膩更是敏感更是脆弱,但同時,她更是幸運,因爲有疼愛她的小姨額娘,有幾乎天天都能見得到的皇阿瑪,有這麽多溫暖的懷抱和堅實的臂膀爲她撐起一片晴朗天空,陪伴她度過人生中最爲艱難的歲月。
大概過了有兩刻鍾的功夫,湘筠的情緒總算是能夠稍稍地平靜下來一些,這才将小腦袋瓜稍稍地偏離了皇上的胸膛一些,一邊繼續抽噎一邊說道:“皇阿瑪,女兒實在是太想念額娘了,才會這麽沒了禮數,還望皇阿瑪恕罪,女兒再也不會……”
“朕知道,朕知道,所以朕才從來都沒有怪你半個字。”
“多謝皇阿瑪恩典。女兒也明白小姨額娘的良苦用心,定是擔心女兒禁受不住失去額娘的痛苦,所以才有所相瞞……”
“乖女兒,乖女兒,朕的乖女兒呀。您能體會到你小姨額娘的這番心意,朕簡直是太欣慰了,太欣慰了。”
皇上沒有想到湘筠這麽通情達理,不但這麽快地走出了喪母的陰影,還能夠這麽早地原諒了冰凝的隐瞞之舉,這麽貼心懂事的格格,怎麽不讓他喜歡,又怎麽不讓他愧疚?是他,如果不是因爲他,婉然怎麽會年紀輕輕地命喪黃泉,客死他鄉?若說最不該原諒,最應該愧對湘筠之人,是他這個當皇阿瑪的才對。
眼見着皇上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愧疚之中,冰凝看在眼中,急在心裏。正如他所說的,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死不能複生,活着的人唯有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對逝者的最大安慰。好不容易讓小格格明白了這個道理,他這個當阿瑪的又陷入了感情的漩渦之中難以自拔,豈不是剛剛對小格格的那番努力勸慰又要前功盡棄了?思及此,冰凝隻得是趕快上前一步,将湘筠從皇上的懷中抱過自己身邊,減輕對湘筠情緒的感染,也能夠讓他好好地平複一下心情。
“湘筠,你能原諒小姨額娘,你知道我有多麽的高興嗎?”
“小姨額娘,女兒原諒您,其實女兒也沒有特别生您的氣……”
“嗯,沒有特别生小姨額娘的氣,那就是說還是有點兒生氣了,是不是?”
“小姨額娘,也不是了,就是覺得您們大家都知道,隻湘筠一個人還被蒙在鼓裏,就覺得湘筠這個當女兒的真是沒有半點用處,不能保護好自己的額娘,不能……”
“乖女兒,你再這麽說,朕就沒有臉再見你了。要說沒能保護好你額娘的人是皇阿瑪才是,哪裏能要你這個小女娃娃去保護……”
湘筠的一句話又勾起了皇上的自責與愧疚,冰凝害怕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又悲傷起來,于是趕快開岔開話題。
“萬歲爺,時辰已經不早了,您剛剛過來的時候怕不是還沒有用膳吧?正好湘筠和雪薇都在,若是您不嫌棄臣妾這裏,要不然就……”
皇上當然能夠明白冰凝的良苦心用,知道自己不能再當着湘筠的面傷感了,于是趕快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好,好,朕确實是還沒有用膳呢。高無庸,去傳朕的吩咐,就将禦膳擺到這裏來吧。”
不多時禦膳就擺好了,于是冰凝那桌一筷子都沒有動的晚膳隻得是象征性地擺在了一旁。按禮來講,今天他們四個人是按家宴排座次,而不是按主賓次序落座,因此應該是皇上居主位,冰凝居右次主位,兩個小格格分坐左右兩個邊側位,以體現出長幼尊卑。然而念在湘筠深受喪母之痛需要安撫,雪薇也因爲昨日受驚而需要安撫,皇上又是難得能夠與兩個格格共同進膳,于是冰凝特意安排兩個小格格一左一右陪在皇上的身邊,她自己則坐在下了皇上的對面,下手位的地方。
對于這個有悖常理的安排,皇上微微地皺了下眉頭,不過猶豫了片刻之後終于還是決定遵從冰凝的意思。雖然壞了規矩,可是兩個格格,手心手背都是肉,特别是剛才,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湘筠的身上,還沒有來得及跟雪薇說幾句話,不想被雪薇誤會他這是刻意在懲戒處罰她,于是最終也就隻好默認了這個安排,隻是覺得委屈了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