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兩年的朝夕相處,冰凝對湘筠的性子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今天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冰凝大緻了解情況就知道,湘筠對于被蒙在鼓裏不知道婉然過世的消息是震驚和傷心,而對于被指責是個不孝之女則是委屈和愧疚。小姑娘都是極要臉面并且非常在意自己聲名的,關于婉然過世的問題,她可以躲在沒有人的地方黯然神傷,但是對于被斥責不孝之女的問題,她躲也沒有地方躲,藏也沒有地方藏,更令她無助的是這個定論本就實屬冤枉,而且根本不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正可謂衆口铄金、百口莫辯。一個人若是沒有了父母,雖然也是撕心裂肺,甚至可能丢了半條命,還最終還是能夠有勇氣在傷心之後擦幹淚水孤獨走完人生剩餘的路程。然而一個人若是沒有了臉面、沒有了名聲呢?就算她把眼睛哭瞎,可是嘴仍是長在别人的身上,别人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這種逼迫可以讓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氣與能力,因此擺在大多數人面前的結局都是賠上自己的整條性命,用死來捍衛自己的清白。
湘筠與任何一個生活在這世上的人沒有兩樣,她也是最爲在意自己的名節,而“不孝之女”這個污點正是由雪薇所賜,所以冰凝要請雪薇幫忙,畢竟解鈴還需系鈴人,隻有解了這個心結,湘筠才能夠從死胡同裏走出來,才能夠抛開“不孝之女”的羁絆,心無負累地生活下去。至于冰凝對她隐瞞下婉然過世的消息,雖然也是對她造成了重大的傷害,但是這種傷害是她自己關起門來可以解決的,而不像名節和聲名那樣,必須依賴世人的認可才能夠獲得。
此時此刻,房間陷入了短暫的沉寂,面對冰凝的詢問,雪薇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更确切地說,她不知道如何幫助湘筠才好。雪薇不作答,冰凝也沒有催促,她知道四格格的性子很是驕傲,催得急了或許更是适得其反。
冰凝沉得住氣,薩蘇可是沉不住氣了,原本就是萬分愧疚,又見冰凝的這個法子不過就是讓雪薇過去給湘筠澄清一下,心中當即又是悔恨又是感激。可是雪薇的表現實在是太讓她失望了,冰凝從來都是菩薩心腸,這一回更是如此,雪薇闖了這麽大的禍,她既沒有罰跪掌嘴,也沒有動用家法,更沒有鬧到皇上那裏,隻不過就是要小格格過去勸導湘筠一下,澄清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簡直是沒有再比這個更輕松的懲罰了,真是謝天謝地,謝大慈大悲的貴妃娘娘了!
薩蘇越是對冰凝感激不盡就越是對雪薇無動于衷的樣子氣得牙根直癢癢,這丫頭怎麽就這麽糊塗呢!這都什麽時候了,好不容易冰凝大發慈悲,既往不咎,她卻不說趕快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順坡而下,反而還跟她皇伯母鬧着莫名其妙的别扭,看來她這個當額娘的是管不了嬌蠻的女兒了,非要把小格格的阿瑪請出來,好好教訓她一番才能知道什麽是禮數!想到這裏,薩蘇騰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兩步就走到了小格格的面前。
“雪薇,你皇伯母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
雪薇用蚊子般的聲音小聲回複了她的額娘。
“聽見了還不趕快給你皇伯母磕頭謝恩?”
眼見着薩蘇快要将雪薇逼到牆角去了,見小格格如此窘迫的樣子,冰凝心中頓生憐惜之情,于是也趕快站起身來走到這母女兩人面前。
“既然聽到了,你又沒有說不去,那我就認爲你是答應了,是不是?”
一邊是薩蘇的氣勢洶洶,一邊是冰凝的輕言慢語,自己也意識到錯怪了湘筠,雪薇終是小心翼翼地“嗯”了一聲。事不宜遲!既然雪薇痛快地答應了,湘筠那裏又是情況緊急,冰凝隻得是抓緊時間。
“那就請四格格移步去湘筠那裏吧。因爲瞞了她額娘過世的消息,湘筠定是還在恨着我呢,所以,我就先暫時不過去了,沒有我在場,你們兩個小姐妹也不用顧忌什麽,在一起也更好說話一些,我呢,就在這裏等着你,若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一定趕快差人過來禀告我就是。湘筠那我就全都拜托你了。”
冰凝雖然心急了一些,但是言辭懇切、真心實意,因此雪薇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之前薩蘇就滿口應承了下來。
“沒問題,沒問題,你說得對,咱們若是過去了,小格格們顧東顧西的,定是沒有她們兩個人在一起更好說話。雪薇,你可千萬機靈着點兒,萬事都順着湘筠妹妹,切不可再語出傷人,害妹妹難過了。”
“知道了,額娘,女兒這就先退下去了。”
“好,好,你趕快着吧。”
月影陪着雪薇來到湘筠的門前之後,趕快知趣地退了下去,連門都沒敢進,生怕讨擾了兩個小主子。雪薇卻是在房門口猶豫了半晌都沒有推開房門,因爲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想好如何開這個口。眼看日頭已經偏西了,再不進去的話,怕不是就要拖到晚上,拖到回不了府了,想到這裏,她隻得是一咬牙一跺腳推開了房門。
這是闖下大禍之後雪薇第一次進入湘筠的房間,隻見湘筠躺在門邊的軟塌上,凝霜和湛露兩人并排跪在她的面前不停地啜泣,而她一直保持着渾身直挺挺,兩眼空洞無神地望向房頂的姿勢,紋絲未動。湛露和凝霜兩人将所有能夠想得到的勸慰的話都說了一個遍,早已經是口幹舌燥,結果嗓子說啞了,眼淚哭幹了,卻是半丁點兒的效果也沒有,急得她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她們除了哭以外一愁莫展之際,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隻見雪薇格格隻身一人進來了,将這兩個奴才吓了一大跳。
怎麽?不是娘娘也不是十三大福晉呢?四格格這是要來做什麽?還沒有罵夠小主子嗎?
雖然對雪薇心有不滿,但畢竟是主子,因此兩人不得不站起身來,朝她恭敬地行禮請安,然後再向湘筠禀告一番。
“主子,四格格來看您來了。”
前面湛露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都沒能勸得湘筠半分,此時這一聲“四格格”卻是令她即刻有了反應,然而這個反應卻是将衆人吓了一大跳,因爲随着這一聲“四格格”湘筠就像是被重重地打一掌似地,騰地一下子就從軟榻上彈起了身子,然後瞪着一雙大眼睛,那裏面不再是空洞無神的目光,而是充滿了恐懼與驚慌。
“四格格?你是說四格格嗎?四格格過來做什麽?”
湘筠聽到“四格格”這幾個字之後驚恐萬狀的樣子也将雪薇吓了一大跳,湘筠這是怎麽了?平日裏跟她不是特别要好嗎?怎麽現在聽到她這個姐姐來了,不但不像平日那樣親親熱熱地笑臉相迎,怎麽還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就好象自己染了瘟疫似的。
雪薇畢竟還是小姑娘,對于湘筠所受到的傷害沒有足夠的預見,另外依照她的觀點,雖然湘筠的額娘沒有了這個消息是她說出來的,但也是因爲冰凝刻意隐瞞才造成今天這個結果,就算是她沒有說,湘筠早早晚晚也要知道自己沒了額娘的事情,也會哭哭啼啼地傷心落淚,因此當雪薇見到湘筠如此厭棄自己心中很是受傷,委屈得不得了。
如果換作平時見到湘筠對她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雪薇肯定早就拂袖而去了,不就是個剛剛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假公主嗎?她堂堂怡親王府的四格格才不會任由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假公主欺負呢。然而今天,雪薇不得不收起她那高傲的性子,強忍着心中不快,低聲下氣地朝湘筠面前走過去,因爲她已經答應了薩蘇,因爲她不想自己的阿瑪被皇上責難。
“那個,湘筠妹妹……”
雪薇才剛剛艱難地起了一個開頭,還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呢,就隻見湘筠順着她的聲音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然而突然間“啊”的一聲,将她的話語打斷,然而一邊捂着耳朵一邊向軟榻的另一端退縮,同時口中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
“湘筠不是不孝之女,湘筠沒有貪求榮華富貴,求求姐姐,求求姐姐可憐可憐湘筠吧,放過湘筠吧,放過湘筠吧,湘筠已經沒有額娘了,沒有額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