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奴才們準備這些的時候好一通手忙腳亂,畢竟翊坤宮不比養心殿,本就是妃子寝宮,冰凝又不是特别講究規矩的主子,因此或多或少還是懈怠不少。現在奴才還是這幫奴才,而主子卻不是那個好說話的主子了,一衆人雖然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卻是平日裏少了調教,不似養心殿那邊訓練有素,又有一個冷臉又臭臉的皇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奴才們的壓力可想而知。
奴才們心中忐忑,皇上心裏也沒閑着,因爲望着眼前這些魚貫進出的奴才,既有養心殿的也有翊坤的,他就忍不住地他的愛妃操起心來:唉,這丫頭怎麽從來都不能讓讓他省省心呢?從前在潛邸的時候就是沒個主子的樣子,現在進了宮還是這個樣子,将來豈不是要被那些早就在宮裏混成老油條的奴才們欺負得擡不起頭來?他現在也不比從前,哪裏有那麽多的功夫花在她的心上?一想到這裏,他的心裏就止不住地擔憂。
一晚上都對冰凝氣恨不已的皇上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将情緒瞬間就轉換到爲她的未來憂心忡忡上來,結果就在他的這個愣神之間,兩大桌子晚膳全部準備妥當,将原本寬寬敞敞的屋子擠得滿滿當當,同時一衆主子奴才們将目光齊唰唰是望他這裏,就等他這個皇上開口吩咐呢。
還用得着什麽特别的吩咐?難得将禦膳搬到翊坤宮,自是要與眼前這大大小小的四個人一同分享,于是言簡意赅又不動聲色地開了口。
“都在朕這一桌用膳吧,把那桌撤掉,地方也寬敞一些。”
小格格小阿哥們聽到皇上的發話當然是激動萬分,不僅僅是想要嘗一嘗禦膳的味道,更重要的是能夠與他們皇阿瑪、皇伯父坐在一個桌子上,湘筠和福惠感覺到的是幸福,雪薇感覺到的是榮幸。
小主子們的反應當然是全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讓他意外的是冰凝,雖然沒有擡眼直勾勾地望向他這裏,但也是滿臉笑意盈盈,難不成他這是老眼昏花了嗎?冰凝什麽時候是喜怒哀樂形于色之人?難不成這丫頭也是與那些饞嘴的小格格小阿哥一樣,被禦膳的味道吸引過來的?
雖然皇上很想再與雪薇多多交談,多多了解一些小格格的情況,然而古訓“食不言、寝不語”,他這個當皇上的怎麽能夠壞了規矩,于是隻得是強忍下強烈的好奇心,低頭用膳。
時間過得真是快呢,眨眼間一頓飯的功夫就過去了,待用過晚膳,淨過手、喝過茶,時辰可就是不早了,特别是小格格小阿哥,前面因爲耽擱了一些功夫,現在已經是平日裏就寝的時間,眼看着福惠早早已經沒精打彩,小腦袋瓜窩在徐嬷嬷的懷裏一聲不吭,時不時地還一偏一沉的樣子,冰凝心裏就格外地心疼。可是皇上沒有開口發話,她哪裏敢提議讓小阿哥率先退下,隻得是一邊心疼一邊一臉愁容地望向皇上。
冰凝的一點一滴變化都逃不過皇上,因爲他表面上一直對她不理不睬,然而實際上他的眼睛、耳朵,甚至就連鼻子都被發動了起來,以便無時不刻地搜尋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因此冰凝隻是微微的一個蹙眉就令皇上的心裏咯噔一下子警報大響:怎麽回事兒?剛剛用膳的時候不是好好的,怎麽才用過膳就有了煩心事兒?難不成是這一桌子的禦膳都沒能讨了她的好胃口?
心裏關心惦記得不行,表面上又不想顯露出來,實在是太令人爲難,好在皇上一慣都是不動聲色的個中高手,這點小問題實在是難不倒他,先把那些小格格小阿哥以及礙眼的奴才們打發走人,再一一問來不就行了?
“那個,時辰不早了,小主子們都累了,你們幾個奴才趕快服侍各自的主子去歇息吧。”
皇上發話讓小主子們退下,簡直是正中冰凝的下懷,以緻她不由自主地猜想皇上是不是她肚裏的蛔蟲,怎麽她才一個轉念他就能心領神會?小主子們退下雖然正合她的心意,不過雪薇今天是初次留宿宮中,雖然她也有自己的貼身丫頭,但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要有這宮裏的人跟着才放心,于是在皇上話音才剛剛落下,冰凝的吩咐又在屋子裏響了起來。
“湛露,你這幾天就一直伺候四格格吧,千萬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若是有半點差池,不要說我不答應,就是萬歲爺也輕饒不了你。”
“回主子,不過如果奴婢服侍四格格,您裏……。”
“我這裏如何不用你來操心了,還不趕快過去?”
“好好,奴婢曉得了,奴婢這就過去。”
湛露不是冰凝的貼身奴才,将來要接替月影當大丫頭的嗎?怎麽不伺候她這個正經主子,而是去了雪薇的房裏?皇上心中雖然是萬分詫異,但是因爲冰凝已經發話了,當着衆人的面他也不好反駁她什麽,另外也是因爲心裏還對冰凝的那個《山有扶蘇》耿耿于懷,因此一直沉着臉子未置可否。
由于皇上和貴妃娘娘全都發過話了,天色已晚,一衆人等也不敢再多停留,于是按照長幼順序魚貫退下,房裏隻剩下了月影一個人。想着皇上難得來一趟翊坤宮,又難得有這麽個單獨相處的功夫,生怕自己在這裏礙眼,于是月影将所有的事情都安頓好了之後,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就直接悄沒聲地退了下去。
驟然間,剛剛還熱熱鬧鬧的房裏頓時冷清了下來,若是在平日裏,皇上當然是求之不得呢,可是因爲别扭了一個晚上,現在這個意想不到的獨處時光似乎又有些不合時宜,雖然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跟她說,奈何“驕傲”兩字令他實在是不想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放過她,就好像他有多麽上趕着她似的,好歹他也是一朝天子是不是?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沉悶了起來,個中原因冰凝當然是心知肚明,解鈴還需系鈴人,誰讓她剛才一時沖動口不擇言呢?自己點的火當然還是要自己去滅才是。不過,冰凝也是素來驕傲的,要讓她直接開口認錯也是太過難爲了她。
“啓禀萬歲爺,臣妾給您換盞新茶吧。”
換茶?這個理由真是不錯呢,不過依照皇上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來她心中所想?知道這是冰凝在給他一個台階下,不過這丫頭着實是太過氣人,哪裏能就這麽容易地放過她!
“奴才都不在跟前,怎麽換茶?”
皇上既是不想輕輕松松地放過冰凝,也是生氣她擅作主張将湛露撥給了雪薇當差,還有月影一聲不吭地退了下去,規矩都去了哪裏!這麽多的原因攪合在一起,他當然是心不平氣不順,一句“奴才都不在跟前”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
“回萬歲爺,臣妾既不是沒手沒腳,又不是不懂伺候您的規矩,有臣妾換茶也是一樣的。”
話音才剛剛落下,冰凝就不容分說地動手爲他換起新茶來,皇上早早就已經心軟了,也原諒了她,隻是礙于面子而繼續端着個架子罷了,現在眼看着冰凝“知錯就改”,态度奇好,因而也想順着這個台階趕快下來。既然打算順着台階下,那麽這張臉就不能再繼續又冷又臭,于是沒話找話地開了腔。
“你瞧瞧你,把連湛露都打發走了,沒了人在跟前伺候,真是自作自受。”
皇上明明是想緩和氣氛,哪裏想到出口的話竟還是這麽不好聽。其實也不能怪他遷怒于人,要知道那湛露可是皇上令蘇培盛千挑萬選之後才送到冰凝身邊當貼身大丫頭調教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原以爲因爲他的緣故,冰凝待這丫頭應當是與衆不同,結果竟是被她随随便便地就打發到了雪薇那裏當差,她就這麽不珍惜他的這番心意嗎?
皇上這番陰陽怪氣的話剛一出口,冰凝就嗅到了濃濃的酸味,不過她卻是因此而踏實下心來,因爲這股酸腐之氣既說明他是那麽的在乎她,又說明他已經不再因爲《山有扶蘇》而生她的氣了。兩個人之間有了和好的迹象,冰凝簡直是求之不得,因此更加好脾氣地陪上一張笑臉。
“萬歲爺說的極是!臣妾确實是自作自受,往後改了還不成?”
面對這個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冰凝,皇上沒了半點招數。如果像從前那樣兩個人之間言來語去、鬥智鬥勇一番,他還能見招拆招、還以顔色,現在當冰凝面對他的百般刁難、多方指責卻是主動甘敗下風,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皇上可真真的是要江郎才盡了。不過,他在最後舉手投降之前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成爲她懷柔政策下的犧牲品,他還要咬牙堅持,不被她的溫柔假象所迷惑,同時還要做最後的努力,來鞏固這一晚上的冷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