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晚上皇上都因爲冰凝的那首《山有扶蘇》而氣恨不平,既是真的隐隐有些怨氣,也是想好好擺一擺帝王的架子,讓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持寵而驕的女人有所忌憚,而且他本身也是一個隐藏情緒的個中高手,整出戲演得甚是逼真,結果卻是被剛剛冰凝的“臣妾這張老臉”而破功,一口茶水憋在嗓子眼兒裏難受壞了。
唉呀這個老女人,怎麽這麽可氣又可惡呢?怎麽他故意闆起一副怒氣沖沖的面孔還是震懾不住她呢?她都已經如此不可原諒了,他都已經狠下心來要好好地處罰她了,怎麽還能夠破功呢?難不成剛剛同意那個留下來共用晚膳也不僅僅是因爲雪薇格格,更多地是因爲這個可氣又可惡的女人?
皇上那麽驕傲的人哪裏肯承認他一個四十好幾的大男人竟是這麽的沒出息,他當然隻是因爲雪薇格格的緣故才不得不留下來的!至于這口幸好沒有噴出來卻半天也咽不下去的茶水完全就是因爲實在是那個女人的話惡心到了他的緣故!
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議,皇上終于拼盡全力将那口茶水穩穩當當地咽進肚中,然後連看也沒有看冰凝,一邊将茶盞放回桌上一邊對立在他身邊的月影皺起了眉頭。
“怎麽?這就是你們翊坤宮的待客之道?朕說了在你們宮裏用膳,怎麽這麽一幫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奴才竟然還杵在這裏,連個伺候朕的人都沒有?”
雖然高無庸是皇上的貼身奴才,不管他走到哪兒都會寸步不離地精心服侍,然而這個規矩在翊坤宮是個例外,由于冰凝從來都不喜歡有生人在她房裏走動,因此不論是從前的怡然居還是現在的翊坤宮,不管是從前的秦順兒還是現在的高無庸,都會按照皇上的特别吩咐,守在門外聽信兒,隻有主子有吩咐的時候才會進屋應差。
皇上是最大的主子,身邊沒有人伺候是不行的,于是月影就責無旁貸地承擔起服侍他的重任。現在他有一肚子的怒氣和怨氣,卻是當着一衆小主子的面不好發作,于是毫無懸念地月影又成了他的出氣筒,成了她的替罪羊。
月影當然不是存心故意怠慢皇上,隻是因爲事發突然,被這個天大的喜訊驚着了。皇上自從登基之後,從來沒有與她家小姐共同用過膳,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太忙了,忙得連自己用膳都是匆匆忙忙,饑一頓飽一頓,哪裏還有閑功夫跑到後宮四平八穩地陪女人用膳?冰凝都沒有如此特殊禮遇,其它女人更是連想都不要想了。然而現在皇上突然間提出要在翊坤宮用膳,仿佛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砸中了腦袋似的,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的月影一時半會兒實在是反應不過來,大腦反應慢,手腳自然就不夠利落,結果就給了锱铢必報的皇上以可乘之機,當即被尋了她的不是。
“回萬歲爺,奴婢罪該萬死,奴婢這就去,這就是傳膳。”
皇上再是因爲公務繁忙而顧不得吃喝,然而畢竟他也是一代帝王,帝王的餐食稱之爲禦膳,因此不管他是否用,也不管他能夠用多少,每一餐的禦膳那是絕對不可能馬虎,大大小小幾十個上百個盤盤盞盞、杯杯碗碗是絕對不會少,哪怕是他一口都沒有用,又原樣地撤了下去。
既然是禦膳,那麽就是絲毫馬虎不得,不但有專門的禦膳房烹調美味佳肴,還有專門的程序以防不測,也就是杜絕皇上有可能被下毒的情況發生。如果他在養心殿用膳,一切都不成問題,現在他人在翊坤宮,面對的又是一桌早已經準備妥當的接風宴,怎麽辦?是降尊屈身在此勉強一餐嗎?吃食可以勉強湊合,那些用膳的程序也能一并免除?他信得過冰凝,又怎麽可能信得過這些宮人?
皇上一句心血來潮的“留在這裏給雪薇接風”原本隻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卻是難爲死了翊坤宮裏的奴才們,月影嘴上雖然說着奴婢這就去辦,實際上她哪兒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冰凝當然知道月影的這些困窘。對于皇上能夠留在這裏爲雪薇接風她的心中當然是格外欣喜,因爲給足了雪薇面子,因爲湘筠與福惠快有一年的時間沒有與他們的阿瑪共進過晚膳了……也是因爲她有多久沒有與他這麽平平常常地安心相處了?每一次他的到來都是匆匆又匆匆,不是安慰病中的她就是安慰受了委屈的她,要麽就是與她商議事情,話題從來都是沉重的,什麽時候兩個人連在一起吃個飯都變成了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現在的她有足夠的理由去後悔,去内疚。先是自作主張地留下雪薇,雖然沒有任何人因爲這件事情而責怪她,然而沒有事先傳個口信确實是她的錯處;後來又不知天高地厚地用《山有扶蘇》來嘲諷他,雖然事出有因,因爲他的厚此薄彼,然而沒了規矩卻是闆上釘釘的事實。皇上雖然一整晚的臉色都是極度不愉,卻最終仍是留了下來,盡管是爲了雪薇而留下來,但是結果卻是真的留在了翊坤宮中,給了她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可以陪在他的身邊,這樣的他能不令冰凝心有所動嗎?
盡管他是在尋月影的不是,責備那個丫頭沒有将他服侍好,盡管他一直故意忽視她的存在,但是面對這個放低身段願意與她們老的老少的少大大小小四口子人共進晚膳的皇上,冰凝還有什麽抹不開的面子呢?于是她一邊拉着月影的手一邊朝他緩步走上前來。
“那個,回萬歲爺,您能留在這裏用晚膳,實在是臣妾的福氣,就連整個翊坤宮都是蓬荜生輝呢,隻是……,隻是臣妾這裏準備得實在是不太充分,甚至可以說是太寒酸了,要不,讓高無庸去傳個話,将您的禦膳擺到臣妾這宮中來,您看如何?”
皇上一晚上都在給冰凝摞冷臉子,然而他又不是真的能狠下心來一輩子都不理她,現在眼見着冰凝沒有像往常那樣跟他繼續耍小性子,相反在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忽視下仍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樣,實足的讓他心有疼惜。要知道冰凝從前也是和他一樣,那麽驕傲的一個小女人,什麽時候跟他這麽痛痛快快地服過軟呢?不是跟他冷戰到底就是要他想盡辦法連哄帶騙,甚至不惜使出美男計。現在倒好,他的冷臉、臭臉都還沒有跟她擺完呢,這女人卻是自動繳械投降,完全不似從前那般地劇情上演,下面他該怎麽辦呀?
饒是一慣鎮定自若的皇上此刻也是被冰凝的這個不按常理出牌而自亂了陣腳。繼續對她冷言冷語?萬一這丫頭臉皮子薄受不住,物極必反而徹底不理他了怎麽辦?順水推舟地與她把酒言歡言歸于好?這也太便宜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了!
皇上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可是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他發話呢。誰讓他剛剛頭腦發熱地主動留下來陪她們用膳?真是搬起石砸自己的腳!否則他現在直接一言不發拂袖而去豈不是潇灑快活?
現如今有多少後悔藥都是毫無用處,皇上隻得是硬着頭皮故意繼續闆着那副冷臉和臭臉,故意看也不看冰凝一眼就對月影吩咐道:“還不趕快去将禦膳傳來?你們這些奴才是打算要餓壞了朕嗎?還是說朕的閑功夫太多了,能夠全都耽擱在你們這裏?”
月影知道皇上是有多麽的難伺候,但是當着這麽多的人,她身爲翊坤宮的二管家被他斥責了一個體無完膚,她的臉上自然是紅一陣白一陣。不過不管他這張臉有多麽的冷又有多麽的臭,反正這一句“傳禦膳”可是清清楚楚地表明他這是同意了她家小姐的提議,那是不是同樣也表明他已經原諒了這位禍從口出的貴妃娘娘呢?想到這裏,月影心中立即好受了許多。
皇上同意在這裏用膳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傳禦膳”就能解決的,而是因爲他這個臨時起意在這裏用膳而将整個翊坤宮折騰了一個人仰馬翻。先是要将這一桌佳肴美馔連同這張桌子暫時撤下,是暫時,而不是完全,隻是爲了再另上一張更大的桌子,足以能夠擺得下他那九九八十一個盤盤盞盞、杯杯碗碗的大桌子,當禦膳陸陸續續地從養心殿端來之後,再一個一個地擺滿整張桌子,原先那張桌子再在一旁支好擺好,一切準備廉就緒,衆人靜候皇上開口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