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萬歲爺這句話,臣妾就放心了。臣妾好像記得您最一開始的時候,是說您今天下了一道谕旨,現在又說要給福惠阿哥禦賜大名,不知道小阿哥的序齒與您這道谕旨之間有什麽幹系?難不成給小阿哥賜名也是要下谕旨?”
“那當然!”
“什麽?”
冰凝萬沒有料到,滿以爲自己這次是穩操勝券,定是死死地将了皇上一軍,殺他個片甲不留,孰料到他這番不假思索的答複令她拼盡全力刺出的這一劍竟是落了空,非但未能殺敵,反而因爲自己用力過猛而差點兒摔了個人仰馬翻。福惠阿哥的名字竟然上升到他要下發“上谕”的程度,皇上這是想要幹什麽?
關于秘密立儲的事情,冰凝雖然身居後宮,但是這世上确實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前朝剛剛上演一場舌戰群儒,後宮就已經傳揚得滿城風雨,不管是不是與己有關,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每一個人都對未來的儲君人選充滿了好奇。冰凝雖然不似衆人那般熱衷此事,當時聽過也是一笑而過,連想都沒有想,但是現在皇上将“上谕”和“賜名”兩件事情聯系在了一起,令冰凝無緣由地緊張了起來,隻不過她的這個緊張與旁人不同,旁人是擔心自家阿哥的名字不能夠出現在那張紙上,而冰凝擔心的則是自家阿哥留名在正大光明匾額的後邊,就像半年多之前,她和當時的王爺關于世子之争那樣。
望着臉色驟變的冰凝,皇上的心中沒來由地心驚肉跳了起來,因爲他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若說兩個人心有靈犀确實是一點兒都不爲過,隻是他一句“當然了”,隻是她一個面色一沉,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世子之争”。不過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跟她說明白了,如果将來福惠阿哥是這塊料,她不要當攔路虎,如果福惠阿哥不是這塊料,他也不會昏庸無道,兩個人早已經達成了默契的君子協定,難不成現在進了皇宮,世子變成了儲君,她就膽敢以此爲借口大行反悔之舉?
不!不管他有多麽寵愛于她,關于儲君人選的問題,他不會有絲毫的讓步,這原則立場問題,是江山社稷問題,容不得半點閃失。不過,雖然是原則立場問題,他還是希望冰凝能夠識大體顧大局地主動讓步,因爲他不想兩個人因爲這件事情而鬧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兩個人有點兒時間在一起,好不容易他能夠這麽明目張膽擁她入懷,可是不想如此輕而易舉地被破壞了這麽好的氣氛,那就要先好生安撫于她,其它的都留待日後再說吧。
“俗話說得好,君子愛财,取之有道。朕雖然貴爲天子,但朕是最講理的人,總不會憑白無故地奪人所愛,所以,就下了一道谕旨……”
不用他再繼續說下去了,天啊!冰凝終于明白了,終于明白了!皇上竟然是搶了誠親王的世子,也就是他的皇侄,弘晟阿哥的名字給福惠!皇上早就對弘晟阿哥的名字觊觎已久、傾心不已,可是“弘晟”這個名字可是早早地就被先皇賜名給了誠親王府的世子阿哥,那個時候的皇上還隻不過是一個皇子,一個親王而已,根本不可能在身爲皇孫的弘晟阿哥的身上打半點主意。現在可好了,皇上得了天下之後,竟然憑借着天子之威,幹起了強取豪奪的事情!對于這個結果,簡直讓冰凝哭笑不得。
眼看着皇上如數家珍般地跟她滔滔不絕,冰凝實在是不忍心打擊他的積極性。一來這大半年來,皇上内困外擾,很少有眉頭舒展的時候,此時好不容易心情舒暢一些,她實在不忍心潑他的冷水。二來皇上在日理萬機之餘,還專門惦記着給福惠賜名的事情,不能不讓她感動不已。
隻是,隻是,對于這個結果,她實在是太不喜歡了!如果這個名字弘晟阿哥不曾用過,她當然會欣然接受,而且不管是什麽名字,隻要是他爲福惠阿哥起的名字,就算是叫“阿貓”“阿狗”她也喜歡。
更主要的是,她特别不喜歡他這種方式。這麽明目張膽地搶弘晟阿哥的名字,實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絕非君子之道。況且弘晟阿哥自康熙三十七年降生,三十九年獲賜名以來,用了二十來年的名字,竟然隻憑他這麽一道上谕就被搶走了,實在是讓她無法坦然接受。
一想到弘晟阿哥一個二十五歲的人,突然一夜之間叫了響當當的名字要讓給别人,他必須另外改名,這讓他怎麽有臉面對衆人的目光?
一邊是難得的皇上的好心情,一邊是被搶了名字的弘晟阿哥,真是讓冰凝犯了難,犯了愁。
皇上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不見冰凝半點反應,咦?不對呀,剛剛她不是那麽着急地想要知道他給福惠賜了何等蓋世無雙的名字嗎?怎麽現在知曉了答案,連個“誠謝恩典”都沒有?
“怎麽,你怎麽不說話了?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好嗎?”
“回萬歲爺,這個名字當然好,當然好。”
“那你說說,怎麽一個好法?”
“這個名字不但是您心儀已久,還是皇阿瑪親賜之名,被兩代帝王争先恐後禦賜之名,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冰凝口中的暗諷之意皇上哪裏聽不出來?既然她給他裝傻,那麽他就給她充愣,比這些,冰凝的道行還淺着呢。
“既然千好萬好,那你爲什麽好像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回萬歲爺,您這回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您怎麽就看出來臣妾不高興了?”
皇上怎麽就看出來她不高興了?要就要知道皇上是一個多麽精明的人!冰凝雖然精明但是在察顔觀色方面确實在甘拜下風,雖然她已經竭盡全力掩飾自己的情緒,但是仍被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看了個一清二楚。知道她心中有些小情緒,但是具體的是什麽原因他還不得而知,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是帝王,給自己的寶貝兒子選一個蓋世無雙的名字也算是理所當然,隻是冰凝作爲福惠的額娘他當然還是希望能夠順順利利地接受他的決定,知道她是什麽性子,剛剛勝之不武地将她圈在自己的懷抱中已經是招她心裏不舒坦了,實在是不想因爲名字的事情弄得他一會兒連抱她的資格都沒有了,要想讓冰凝乖乖聽話讓他再多抱一會兒,那就隻能是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你看,福惠眼看着就快要三歲(虛歲)了,别的阿哥兩歲(虛歲)就被皇阿瑪賜了大名,唯有朕的福惠阿哥……,唉,這事情你也知道,當初朕是存了私心,總想要一個舉世無雙的名字才配得上咱們的小阿哥……”
關于福惠阿哥的大名已經成了他們之間老生常談的一個問題,每每說起來都是要引發一場不大不小的争執,冰凝經曆得多了,早已經是心有餘悸,現在又一次面臨着要上演一場不可避免的争端,就像皇上不想兩人鬧别扭一樣,冰凝也不想因爲這些問題的分歧而傷了兩個人的感情。不想硬碰硬,不想傷感情,冰凝唯有采取迂回策略。
“回萬歲爺,臣妾這是在想,弘晟(音同”聖“)嘛,這個名字看起來确實是一個好得不能更好的名字了,可是聽起來嘛,這”晟“可是跟”剩“同音呢,何況也确實是誠親王府世子用過了的名字,難道咱們舉世無雙的福惠阿哥竟然淪落到要用别人剩下來的名字來序齒嗎?”
冰凝實在是太聰明了,一句話就戳中了皇上的軟肋,他一貫都是自負之人,因爲他有自負的資本,然而就像冰凝所說的那樣,有可能成爲下一代帝王的福惠阿哥竟然用的是别人的“剩名”,這讓他的心裏格外堵得慌,原本看着好得不能再好的名字頓時黯然失色了許多。
雖然被冰凝戲稱爲“剩名”,但皇上的聖谕已經發了出來,君無戲言,不能朝令夕改,于是這件事情就這麽擱置了下來。冰凝擔心這盆冷水澆滅了皇上的熱情,會引發聖顔不愉,于是盡量小心翼翼地不去招惹他。
其實皇上自己也不是聽不進去勸的人,更何況冰凝最了解他的七寸在何處,不費吹灰之力就成功地撼動了他許久以來心心念念的東西。本來就是強取豪奪,勝之不武,而且确實存在冰凝的那種擔心,“剩名”确實不大好聽,因此雖然被她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雖然也是心中極爲不快,但他還是理智地看待這件事情。
從那天以後,他開始頻頻使用“六十阿哥”來稱呼小福惠,既避開了“弘晟”,又避開了“福惠”,他這麽做,也是向她發出了一個信号,他認真地考慮了她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