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秘密立儲的過程中,與其說他内心深處覺得對不住福惠阿哥,還不如說他更覺得對不起冰凝。在那張可稱之爲遺诏的紙上秘密寫下的那個名字,當然是隻有皇上一個人知道,可是他仍然覺得寝食難安,漸漸地演變成惶惶不可終日起來,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早已經知道了他在那上面寫的是什麽,更不要說與他幾步之遙的翊坤宮裏的那位主子了。于是他就像做了虧心事似的,自上谕下發之日開始,從前隻要是一有時間就要前去探望,現在竟是偶爾有了時間也不敢過去,生怕面對那又漂亮又迷人的大眼睛,讓他心中的愧疚無處遁逃。
然而一昧地躲避也不是辦法,俗話說躲了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躲得了十五還能躲得了一輩子?既然躲不了一輩子,那就必須盡快想不出來一個法子,一個既讓她高興又能令他心安的法子。想來想去,皇上忽然有了主意,反正現在來說已經是對不住冰凝了,那就想方設法地尋個法子來好好地補償補償她吧,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隻是這個心意一定要别出心裁才好,否則依冰凝那麽高的眼光,對所有的身外之物從來都是視若無物,引不起半點興趣,那麽什麽樣的補償才能夠赢得她的歡顔,博得她的青睐呢?
日子就這樣如流水般地悄悄流逝,轉眼間就進入了九月份,距離上次前往翊坤宮已經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也就是說皇上躲了冰凝有半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天他處理完所有的公務之後下間識地朝更漏望了一眼,居然才一更天!難得這麽早地結束一天的公事,不知道冰凝現在睡了沒有,雖然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決定去看望她,因爲就在下午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中閃現出一個奇思妙想,一個關于如何補償冰凝的奇思妙想,隻是因爲靈光乍現的時候他正在與張廷玉等人商議朝政,否則當時他就會迫不急待地想要沖到翊坤宮,第一時間将他想出來的那個補償法子送給她,因爲有了這個法子,他終于可以放下壓在心中長達半個多月之久的大石頭,他是那麽迫不急待地想要用這個法子博取她的笑顔,這是一種久違了的甜蜜感覺,就連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雖然此時才是一更天,對于日理萬機的皇上來講簡直就是夜晚還沒有降臨,但是對于久居深宮的後妃們來說,這個時間已是不早了,應該是一切就緒,準備就寝的時間,然而當宮人得到皇上大駕光臨的消息後,翊坤宮的平靜被瞬間打亂,整個宮中不管是奴才還是主子,全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心,早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迎接聖駕。
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有見到皇上,不要說冰凝心中格外的期待,就連湘筠格格、福惠阿哥也從奴才口中得知他們的阿瑪一會兒要過來看望他們的額娘,一個個全都是欣喜若狂。知道兩個小家夥許久不曾承歡他們阿瑪的膝下,心中甚是酸楚,于是冰凝特意吩咐湛露去傳她的吩咐,破例讓徐嬷嬷和凝霜兩人推遲了小阿哥和小格格的晚上歇息時間,讓兩位小主子也一并到她的房裏來,一并恭候皇上的大駕光臨。
其實,不但是翊坤宮大大小小的三個主子都對皇上望眼欲穿,就是皇上自己也是對即将到來的見面充滿了期待,結果心有所想,目有所見,當他步入到屋裏來的時候,眼前就正是冰凝帶着福惠、湘筠一起齊齊地向他行禮。
最引人注目當然是福惠阿哥,現在小阿哥已經到了滿地瘋跑瘋鬧的年齡,活潑好動的福惠俨然成了翊坤宮中的小活寶,不是搖搖晃晃地登低爬高就是胡亂一氣地翻箱倒櫃,宮裏的奴才們全都怕了這無法無天的小主子。冰凝由于先是懷有身孕後是産後虛弱,根本追不上小阿哥探尋世界、渴望自由的腳步,另外也是擔心福惠漸漸地成爲說一不二、無法無天的混世小魔王,既然不能由着他四處撒着歡兒地滿世界折騰,冰凝這個當娘的隻得是另辟蹊徑,不是教他讀書識字,就是哄他坐在自己身邊一起動手做遊戲。
冰凝對福惠阿哥這幾天的教學成果就是向他的皇阿瑪行請安禮,小阿哥已經兩歲了,做這麽簡單的動作早就是不成問題。不過由于小阿哥實在是太過活潑好動,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竟是反複練習了好幾天仍是不能做得行雲流水般順暢自如,結果卻是時間不等人,有半個月不曾前來翊坤宮的皇上突然間在晚上的時候大駕光臨,打了冰凝一個措手不及。雖然還沒有教得太好,但是一聽說皇上要來,冰凝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小小得意,既是想要向他炫耀一下這些日子的教學成果,也是想博他一個高興,于是匆匆忙忙之間趕鴨子上架似地地吩咐福惠,一會兒要向他的皇阿瑪行請安禮,同時千叮咛萬囑咐了小阿哥那幾個仍未能做得完美的動作要領,再臨時抱佛腳地又緊急地演練了兩次。結果這邊母子兩人才剛剛演練兩遍,皇上就已經進了屋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福惠阿哥像個小大人似地向他請安,隻是當福惠照貓畫虎地做完那一套标準動作後,他先是驚詫這個小阿哥有了這麽大的進步,然後原本是想裝模作樣地配合一下福惠的精彩表演,回答一句“起來吧”,結果一個字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福惠竟是一個沒有站穩就向冰凝身上歪了過去,小阿哥那胖胖乎乎的身子就像一個大肉球,更像一隻憨态可掬的小笨熊,瞬間萌化了皇上那一路過來忐忑不安的心,從來都是自诩即使泰山壓頂仍會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皇上在福惠阿哥面前完完全全地破了功,先是強忍不住而笑出了聲,繼而有些一發不可收拾,最後竟然有點兒岔了氣。
冰凝因爲正在垂首行禮,根本就不知道福惠已經鬧了這麽大的洋相,直到小阿哥像隻小笨熊似地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出于條件反射的本能,她也顧不得禦前失禮,生怕小阿哥有什麽閃失,趕快伸出手去先是扶穩了福惠,才知道小阿哥唱的這是哪一出。知道福惠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有博得皇上好感,反而惹了這麽大的禍,冰凝又出于條件反射的本能擡眼去看皇上,結果竟然發現皇上又想笑又不願意笑,最終還是忍受不住笑出了聲。
很久沒有看到皇上這麽發自内心地哈哈大笑了,自從登基以來,他整日爲國事辛勞,爲政務操心,親人的相繼離去,皇權的勾心鬥角,哪裏有過一天快樂的日子?因此當冰凝看到皇上因爲忍不住笑意而難受樣子,她非但沒有像從前那樣“落井下石”,反而是滿腹的心酸。
福惠阿哥也是自從懂事之日起就從來沒有見到過他皇阿瑪的臉上有過笑容,哪怕是輕扯嘴角的微笑也沒有,令懵懂的小阿哥誤以爲自己這個與衆不同的阿瑪是天上的神仙,以爲天上的神仙都不會笑也不會哭。因此現在突然間見識到皇上的笑容,福惠以爲是自己哪裏做錯了,惹得他的皇阿瑪竟然笑了起來,當即不知所措,自然而然就滿心忐忑地望向她的額娘。這一看可是不得了,怎麽他那美麗的額娘也是一臉笑意盈盈?
别看福惠阿哥年齡小,但是不得不承認确實是龍生龍鳳生鳳,才不到兩歲就已然是一個小人精兒,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此時一眼瞥見冰凝眼角眉梢擋都擋不住的微笑,立即意識到警報解除。心裏終于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小阿哥别提有多高興了,也不知道是覺得神仙都會笑了是一件多麽可樂的事情,還是覺得用自己的努力終于獲得自家阿瑪的格外青睐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情,福惠終究是小孩子,頓時忘記了需要刻意去讨好自己的阿瑪,也忘記了去看大人的臉色,而是恢複了小孩子的活潑天性,自顧自地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充滿了童真,充滿了童趣,笑得竟是比兩個大人還要大、還要響。
看到福惠笑得前仰後合的樣子,皇上更是止也止不住地暗笑:這個小福惠,難道不知道朕正在笑話的人就是他嗎?居然他自己還跟着傻笑!豈不是成了自己笑話自己了嗎?朕的福惠阿哥可是這世上最聰明的阿哥,半個多月不見,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傻乎乎的?不過雖然是有點兒傻乎乎,可是怎麽竟然傻得這麽可愛?朕怎麽就這麽喜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