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秘密立儲,就是皇帝将他心中所選定的皇位繼承人的親筆書寫,密藏在錦匣裏,置于乾清宮正大光明牌匾之後。此外皇帝另行親筆書寫诏書一封,随身攜帶,待皇帝駕崩之後,兩相對照,确定一緻之後,當衆宣布新君人選。(經過近兩百年的時間證明,秘密立儲制度是雍正朝留給整個大清帝國的一份重要的曆史文化遺産,它避免了内部自相殘殺、确保了皇權平衡過渡、保障了社會安定團結。這些都是後話,現在暫且不提)
秘密立儲的根本出發點是進一步加強封建皇帝的集權、牢牢鞏固他的江山社稷,這是關系國家根本的最重大的事情,既不能“開會讨論”,從而導緻皇權旁落,也不能公開立儲,從而引發骨肉相殘。
在座的諸位大臣如聽天書似地聽完了皇上從他那天馬行空般的大腦中獨創的秘密立儲理論,當即如石塑木雕一般,許久都做不出來半點反應,因爲這個法子實在是太過奇特,又因爲是關系到江山後繼的重大事項,因此即使一刻鍾過去了,不管是同盟軍還是敵對派都沒有一個人跳出來說個一言半句,因爲這是一個非滿非漢、非古非今的“四不象”,簡直是曠世未聞,實在是令他們讓衆人難以在短時間内能夠立即理解,更不要說接受了。于是又一個一刻鍾過去了,衆人還在努力地消化皇上憑空想出的這個有些詭異又有些奇特的立儲方式,終于有個别大臣率先反應過味來,開始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就像上一次抛出敏妃晉封皇貴妃并袝葬景陵的上谕一樣,他的這個全新立儲方式以又一個前無古人的驚天創舉再一次遭到了群臣衆口一詞的集體反對。對此皇上萬分不解,要說皇貴妃問題因爲除了十三阿哥以外沒有任何一個受益者而遭到全體反對還情有可原,那麽這個立儲問題怎麽會再一次被全盤否定呢?至少與自己的同盟軍們沒有任何的利益沖突,怎麽也遭到了同樣的噩運?
另一個令皇上萬萬沒有料到的則是這一次第一個跳出來跟他唱反調的竟然會是高其倬。沒錯,就是那個因書寫疏忽,被皇上抓住把柄并借題發揮,革去十四貝子祿米,其本人也被革職留任的那個高其倬。皇上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高其倬第一個跳出來。
當時皇上确實是在借題發揮,正在千方百計地尋找十四阿哥的過失,好不容易高其倬送上來一個勉勉強強的借口,皇上雖然是萬分鄙夷他的溜須拍馬之能事,然而最終他仍是沒能抗拒得住那個順水人情,最終仍是尋了十四阿哥的不是。所謂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當高其倬被成功地利用之後,皇上到底是受儒家文化熏染之人,做不出過河拆橋那種地痞無賴之舉,最終還是違心地重賞了這個将溜須拍馬做到了最高水平的一代權臣。
然而皇上的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與驕傲心理實在是不能小觑,竟然發揮了如此大的功效,令他既不想被世人诟病爲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又不想淪爲臣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幾經三番五次的考慮之後,皇上終于還是做出了一個掩耳盜鈴的決定。于是在十四阿哥被革去祿米的同時,皇上也将高其倬即刻做出了撤職留任的處罰,然而明眼人當即就看出來了,那個所謂的“留任”分明就是給他留了一條另謀高就的退路,事實證明,沒過多長時間,高其倬被皇上封了雲貴總督,升任封疆大臣的高其倬再度成爲一時顯貴。
關于高其倬那個曲線實施溜須拍馬的行爲在朝之人全都是心知肚明,因爲實在是“技不如人”,對此文武百官隻能是暗地裏或妒忌或嘲諷或咒罵,但是沒有一個人敢當着皇上的面點破而已。結果不但令皇上大大出乎意料,就是當朝群臣也是不敢相信,對于立儲問題唱出的每聲調竟然來自于皇上自己的親信隊伍,這一聲反調不僅僅表達了高其倬對于秘密立儲的态度,更像是當衆打在皇上臉上的一記響亮耳光,不要說聖上臉面覺得火辣辣地痛,就是整個保皇陣營的所有人都是覺得臉面無光,難以接受。然而身爲始作俑者的高其倬卻是沒有半點尴尬與不适,甚至愈發地慷慨激昂、侃侃而談。
“啓禀萬歲爺,臣雖然才疏學淺,但是這麽多年走馬闖北,也算是有點不多見識,然而剛剛悉聽您的秘密立儲之說,臣實在是不敢苟同。老話說,忠言逆耳,所以,就算萬歲爺責罰,爲臣還是要鬥膽一提。衆所周知不管是中原之地禮儀之邦的立嫡立長還是關外舊地的王公推舉,全都是有根有據的立儲之法,而萬歲爺您現在說的這個秘密立儲不但尋不到任何前朝先例,而且完全與正統禮法背道而馳……”
“噢?朕也是才疏學淺之人,怪不得也能夠聽得懂高大人的這番高談闊論呢,隻是朕還有一事不明,實在是不知道高大人才疏學淺到了何種程度,難不成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都沒有聽說過?隻要是朕是大清的帝王,沒有誰可以不聽朕的命令,更不要說朕的阿哥了,如果照着高大人剛剛的那番說辭,朕連将江山交由哪個阿哥繼承大統都不能作主嗎?真若是這樣,當初皇考立二阿哥爲太子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如此才疏學淺?怎麽不見你忠言逆耳?”
高其倬左一個才疏學淺,又一個忠言逆耳地跟皇上唱着反調,早就将他氣得火冒三丈,若是八阿哥一夥或是馬齊那具頑冥不化之人提出來些奇談怪論,皇上的心裏還能夠見慣不怪地好受一些,現在面對心腹大臣又是才剛剛曲線升任封疆大臣的高其倬大放厥詞,他當然是無法接受,此時倒是突然感覺到自己的二舅哥年公子的可心之處,至少在他登基之後還沒有給他如此難堪過。皇上此時真真地是被高其倬氣得心口吐血,因此還不待他說完就立即給予了強有力的駁斥。
被皇上駁了一個體無完膚之後,高其倬沒有露出半點愧色與尴尬,就好像皇上剛剛冷嘲熱諷過的人不是他似的,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忠言逆耳。
“啓禀萬歲爺,臣以爲,所謂秘密立儲隻是治标不治本。儲君,乃德才兼備之人方可勝任,而德才兼備之人,世人皆耳聞目睹,何來秘密之說?”
即使高其倬沒有再說下去,皇上那麽聰明的人也是立即知道了他剛剛咽進肚子裏的那後半句話一定是:這簡直就是掩耳盜鈴之舉!
皇上真真是快要被這個不識擡舉的高其倬氣瘋了,難不成他剛才駁斥那個奴才的話全都成了耳邊風?然而這一次皇上卻是再也不能像剛才那樣咄咄逼人地怒斥他了,甚至是被高其倬堵了一個啞口無言,因爲他這一次雖然寥寥數語,但是每一句都是金言警句,皇上是明君,再是立場不同,卻是認同一個“理”字,因此對高大人新推出的此番言論禁不住頗有點頭贊同之意。
皇上目前共有四個兒子,即皇三子弘時、皇四子弘曆、皇五子弘晝、皇八子福惠,即使是說出大天來,也隻能在這四個人中間确定儲君人選。然而雖然說是秘密立儲,可就這四個人而言,哪裏還任何秘密而言?用不着任何人妄自揣度聖意,這未來親君分明就是皇四子弘曆一人的囊中之物。弘時就差請求他的父皇直接将他過繼給他八叔了,如此不孝之子可謂是失孝失德;再看弘晝,即使是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的年齡仍是玩性不改、劣根不除,如此愚鈍之子可謂是失才;福惠就更不用說了,還隻是一個不到兩歲的幼兒,皇上又不是一代昏君,再是獨寵冰凝,再是溺愛福惠,又怎麽可能讓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如此随心所欲地交到一個連話都說不利落的小阿哥手中?那不直接就意味着江山旁落攝政王嗎?祖父一代的深刻教訓難道還不能令他引以爲戒嗎?由此可見,能寫到诏書裏的名字,除弘曆還能是誰?這個所謂的秘密立儲哪裏還有任何秘密可言,豈不就是“秃頭上的虱子明擺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