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雅思琦畢竟是中宮皇後,在這麽重要的場合必須維系足夠的皇後威儀,不能有絲毫的瞻前顧後之舉,可是她又是那麽的惦記體弱多病的天仙妹妹,爲此她隻能是豎起耳朵仔細辨聽後面的情況,哪怕是腳步稍有零亂都令會她心中相咯噔一下子,暗暗祈求菩薩保佑,保佑天仙妹妹千萬不要出了什麽差池,否則她這個皇後可是罪責難逃。好不容易挨到了儀式進入尾聲,總算是沒有鬧出什麽大亂子,皇後那顆一直懸着的心也算是略微踏實了一些。
雅思琦僅憑耳朵裏聽到的那點兒情況哪裏知道冰凝的身上都發生些什麽,這一回真真地應驗了那句話:眼見爲實、耳聽爲虛,她若是知道了眼睛看不到的那些情況是多麽的兇險,一定會吓得心驚肉跳,因爲這些兇險的情形确實是早已經把月影吓得魂飛魄散了,因爲冰凝真的是被這個移宮儀式拖累得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在喪儀最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夠勉強跟得上整個依仗的步伐,然而繁缛的各項程序、長時間的行走站立、酷熱的天氣,對冰凝而言構成了嚴峻的考驗,随着時間不斷地增加,路途越來越遠,日頭越來越是毒辣,冰凝的體力已經完完全全被消耗殆盡,她不但要跟着整個依仗從甯壽宮步行到壽皇殿,再原路返回,而且其間還要再不停地跪拜、磕頭、肅立。漸漸地,冰凝的眼睛模糊起來,手腳冰涼起來,四肢酸軟起來,頭更是突突突地痛個不停,胃裏翻江倒海一般,卻又是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是一股一股地冒酸水。
這個結果是月影早早就預料到的,其實也是冰凝早早預料到的,隻是在這莊嚴肅穆的場合中,主仆兩人誰也不敢開口說半句話,冰凝在默默地忍受身體上的極度不适,月影在默默忍受心中的煎熬,她既擔心冰凝在下一秒鍾就要昏倒在依仗隊中,又不敢出聲引發旁人的注意,吓得整個臉色也是如冰凝一樣的難看極了。原本她就不是粗使丫頭出身,也是經過了大半天的繁缛程序,還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架着腳步虛浮沒有半點力氣的冰凝,還要提心吊膽,生怕她家小姐再也緩不上來這口氣,生怕這裏出了什麽變故從而影響了皇太後喪儀的莊嚴肅穆,因此這一遭走下來,身心疲憊的月影也比精疲力盡的冰凝好不到哪兒去。湛露則更是指望不上半點,畢竟她才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冰凝再是瘦弱也是一個大活人,隻憑精疲力盡的月影和身單力薄的湛露兩個人冒着暑熱一路架着堅持下來,體力透支到何種程度可想而知。因此當整整一上午的喪儀結束之時,這主仆三人猶如殘兵敗将一般,相互攙扶、相互依靠,艱難地跋涉在返回翊坤宮的道路上。
翊坤宮位于西六宮的南端,皇後居住的長春宮位居西六宮的北端,而景山壽皇殿在整個紫禁城的北門外,因此當移宮儀式結束衆人回到皇宮之後,回西六宮的隻有雅思琦和冰凝,其它女眷不是回到東六宮就是前往甯壽宮,那些朝廷命婦們則是連皇宮都沒有進就直接打道回府了。雅思琦也是勞累了整整一個上午,又因爲冰凝這裏沒有什麽大礙,長春宮又是距離北門最近,因此進了皇宮之後她也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長春宮中趕快納涼解暑歇息。
翊坤宮因爲距離養心殿很近,占據了得天獨厚的優勢,不過距離壽皇殿卻是所有女眷中幾乎是最遠的,又是備受病痛煎熬,在月影和湛露連拉帶拽之下好不容易才堅持到喪儀全部結束,剩下的這段回宮的道路在這主仆三人眼中簡直就像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即使知道那座宮殿就在眼前,然而不管是誰連望梅止渴的力氣都沒有了,勉強靠着最後一氣掙紮在最後幾百米的道路上。
冰凝主仆深受煎熬,而皇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皇太後的喪儀上面,特别是護送皇太後的梓宮甯壽宮到壽皇殿的這一路上,因爲睹物思人的原因,又是忍不住地淚濕衣衫。好不容易挨到了禮成圓滿的那一刻,從壽皇殿回到紫禁城之後,皇上的心情總算是稍稍地平複了一些,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已經有很多天沒有看望病中的冰凝了,趁着今天因爲移宮而放了自己半天假的機會,皇上臨時決定前往翊坤宮一趟。
這些天來,不管是因爲多麽客觀的因素,實際上他确實是将冰凝完完全全地抛在了一邊,雖然他知道,這些都是事出有因,她是那麽知書達禮之人,不會因此而責怪他,相反她更是會體諒他的悲痛心情,會體諒他的病中之軀,然而皇上也還是會有強烈的自責情緒擾得他心神不甯,因此他固執地認爲自己有必要親自向她表達他的歉意,唯有這樣他才能夠稍許心安一些。想到做到,于是還在回來的路上,來不及更衣他就立即吩咐高無庸,直接去一趟翊坤宮。
當皇上疾步快行踏進正殿的時候就已經感覺有些不對頭,月影在哪裏?既然門外沒有候着,怎麽屋裏也不見人影?湛露呢?月影忙别的差事,湛露也忙别的差事,她們的主子誰在服侍?閑雜人等也是能夠近身服侍主子的嗎?一想到這裏,他的心立即呯呯呯地狂跳起來,難道是月影她們在裏間屋?也不對,怎麽可能膽大包天到連他這個皇上駕到都無動于衷?有什麽天大的事情連他這個皇上都不管不顧了?難不成是冰凝?
預感到大事不好的他疾步沖進了房裏,結果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屋子裏居然空無一人,不但不見月影、湛露這些奴才,連帶着卧病在床的冰凝也不知了去向!他被這個意外驚得幾乎要暴跳如雷。前幾天見到她的時候還是虛弱不堪、氣若遊絲,後來因爲皇太後大喪和他自己病魔纏身,除了高無庸定時禀報情況之外,連太醫那裏都沒有親自過問冰凝的病情,現在突然間連人都直接不見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兒?一想到這裏,他實在是不敢再想下去,轉身沖到門外,隻見小武子等人正在門外恭候,氣得他一把抓過小武子的衣領就厲聲地質問起來。
“娘娘呢?去了哪裏?你趕快回答朕!”
“回禀萬歲爺,娘娘一早就去恭移、安奉太後梓宮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一聽小武子回複他冰凝去參加移宮典儀,皇上登時像是一個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原本死死抓住的小武子的衣領也頹然地慢慢松了下來。是啊,今天是皇太後的移宮典儀,她去參加了甯壽宮,還去了壽皇殿,他怎麽就沒有想到呢?或許是在他的潛意識裏以爲冰凝可以理所當然地托病告假,可是她沒有,連月子都沒有出,還是産後大出血,才養了幾天的功夫,就……
“誰讓她去的?皇後娘娘嗎?”
皇上想爲自己疏忽了冰凝病情找個心安的理由,隻是連他自己都覺得是那麽的勉強,因此這句話問得是那麽的心虛,不但底氣不足而且神色慌張。小武子不知道皇上心裏在想什麽,更是不知道個中的緣由,不過他隻是堅持一點,不管自家主子有什麽事情都不能牽扯到皇後娘娘那裏,因此一聽皇上質問于他,吓得小武子趕快自作主張地替冰凝澄清起來。
“回禀萬歲爺,不是,不是皇後娘娘,是,是貴妃娘娘自己要去的。”
這個回複令皇上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地稍稍踏實了一下,小武子見皇上低頭沉思沒有再追問他,心中也是暗暗出了一口長氣。
暗暗出了一口長氣的不但是小武子,還有皇上。皇上知道自己疏忽了冰凝,心中萬分愧疚,可是假若他沒有疏忽,假若他沒有龍體欠安,面對即将到來的皇太後移宮大禮,同時又面對才剛剛脫離危險中的冰凝,他會怎麽辦呢?從心疼冰凝的角度來講,他當然會給予她一個特别的恩典,免去這些繁文缛節,以求保全她原本就體弱多病的身子,可是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同時又意味着什麽呢?對皇太後的大不敬大不孝,沉湎女色失去心智,等等,等等。因爲沒有做這個痛苦的抉擇,現在再事後去想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果沒有冰凝替他做出這個選擇,或許他最終的選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