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皇上爲什麽要将皇太後停靈甯壽宮的原因,十四阿哥當然是心知肚明,那是因爲皇太後一輩子都拒絕承認皇上繼承大統的身份,所以才會至死都堅守着永和宮,這是她堅持了一輩子的陣地,爲十四阿哥堅守的最後一片淨土,現在卻是随着皇太後的駕鶴西歸而一切都灰飛煙滅、不複存在了。所以皇上才會在皇太後才一過世就立即迫不急待地停靈甯壽宮,他這是逼迫他們的額娘生前不肯做的事情,死後也要做到,他這是要讓他們的額娘走得不安心,走得死不瞑目!
十四阿哥的想法雖然個别地方有些過于偏激,但是總體而言卻也是分析得八九不離十。皇上一直對于皇太後誓死守衛永和宮這塊陣地,至死都不肯承認他的正統地位,至死都不肯搬至甯壽宮而耿耿于懷。因此在皇太後過世的當天,盡管心中也是萬分悲痛,盡管知道這是違背皇太後意願的決定,然而他思忖良久之後,就算是背負永生永世的沉重心理負擔,永遠也得不到皇太後的諒解,他也要做出停靈甯壽宮的決定!今天是停靈的第三天,按照他的計劃,在甯壽宮停靈三天之後,再移太後梓宮至壽皇殿。
從本心上來講,皇上再是與皇太後的關系勢同水火,再是被皇太後痛罵得體無完膚,然而皇太後終究是他的親生額娘,他又是百善孝爲先之人,作爲人子,他也不想讓皇太後走得不安心,走得死不螟目,然而他不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兒子,他是大清帝國的皇帝,他必須爲他的臣民做出表率,維護好大清帝國的倫理朝綱,因此唯有将皇太後停靈甯壽宮做出而是爲了符合皇家禮制,符合道德倫常!
畢竟永和宮是作爲皇帝後妃寝宮的東西六宮之一,皇太後生前不顧道德倫常占據在此,皇上礙于她是自己親額娘的身份,竟是奈何不得。強行搬離是不敬不孝之舉,認可現實是禮壞樂崩行爲,皇上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爲難。現在皇太後駕鶴西歸,鉗制皇上的力量不複存在了,他當然要按照符合道德倫常的模式來行事,因此永和宮再是皇太後曾經的寝宮,也不可能成爲她的停靈之所。畢竟皇太後是他的額娘,不是他的妃子,停靈永和宮算是怎麽回事兒?豈不是亂了輩份?不僅是有悖倫理朝綱,更将被世人贻笑大方,成爲衆人所不恥的禮壞樂崩的行爲。
然而此時的十四阿哥已經被皇太後“毫無征兆”的突然離世徹底擊垮了,急紅眼的他哪裏還會想得到這麽多的禮制問題,他一門心思地認定皇上這是爲了報皇太後至死都不肯承認他新君地位之仇,他要用這種歹毒的方式逼迫皇太後“承認”。
當十四阿哥怒火高萬丈地沖到甯壽宮的時候,正巧到了守靈時間,此時後宮女眷以及宮廷命婦們正按照一日三次的守靈時間,做這一天中的最後一次守靈。就在衆人從四面八方湧來準備進入靈堂之際,隻見十四阿哥猶如旋風般地沖了過來,渾身帶着一股肅殺之氣,仿佛他此番前來的目的不是守靈,而是尋仇。見此情景,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盡管對于這個局面沒有一個人感到有一絲的意外,然而面對急紅眼的十四阿哥,衆人全都不由自主地膽戰心驚起來,因爲她們知道,兄弟兩人新一輪的較量一觸即發。
面對從各個方向走向靈堂的人們,十四阿哥就像是沒有看到她們似的,而是一個箭步沖進了大殿。遠遠望着靈堂當中停放的梓宮,十四阿哥頓時是悲憤交加!兩個月前還好好的皇額娘現如今隻能以梓宮爲居、黃布爲蓋,孤單凄涼地躺在這漆黑冰冷的世界中,這讓他如何能夠坦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更何況,上一次先皇賓天的時候他遠在西北,路途遙遠,無法趕上見先皇最後一面,但是那時候他是在保家衛國、建功立業,他再是心有遺憾與不甘,但也沒有太多的憤恨。然而這一次卻是不能與上次同日而語,這一次完全是因爲皇上公報私仇,以鎮守皇陵的名義将他軟禁在遵化,從而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面,如果不是因爲皇上,他怎麽可能連皇太後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一想到這裏,十四阿哥更是火冒萬丈,咬牙切齒地怒罵出了聲:“皇兄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士可忍孰不可忍?他這是要将爺逼上梁山,逼入絕路嗎?”
對皇太後突然離世的無盡悲痛,對皇上“毒辣手段”的萬分痛恨,令十四阿哥幾乎哭昏在皇太後的梓宮前,他是真正的情真意切、悲痛萬分。那個對他疼愛有加、千般體貼、萬般呵護的皇額娘從此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的慈祥、和藹、仁愛、親切,從今以後,全部隻能依靠一種稱作是“記憶”的方式來祭奠、來緬懷。
半年多以前,當先皇賓天的時候,十四阿哥在悲痛之餘還竭力安慰自己:還有皇太後需要他去孝敬,去安慰,他再是悲痛萬分也不能傷心過度,就算是爲了皇太後,也要好好地愛惜自己的身體。可是現在,随着皇太後撒手人寰,那個支撐他的信念轟然坍塌,從今往後,他十四阿哥再也無牽無挂,孤單影隻,似浮萍無根基,似遊魂無所居……。
守靈時間是一個時辰,十四阿哥就足足地哭了一個時辰,連頭都沒有擡起來,就那樣一直匍匐在皇太後的梓宮上,若不是因爲痛哭而引發了的身體的顫抖,任誰望過去都會以爲是一尊雕像。
随着守靈時間的結束,後宮女眷和朝廷命婦們紛紛起身向外退出,經過一個時辰的感情宣洩,十四阿哥的心情也稍稍地平複一些,但是剛剛經過長途跋涉進京,又經曆了大悲大痛的哭靈,此刻的他渾身酸軟得連站起來的力氣的都沒有。
自從十四阿哥進了德勝門的大門之時,皇上就開始随時接收到來自十四阿哥一舉一動的密報,當他得知十四貝子來到甯壽宮守靈的消息後,皇上也臨時改變了自己的守靈地點,從前朝移到後宮。
在守靈期間,皇上一直默默地注視着眼前的這一切。他知道,十四阿哥的悲痛欲絕完全是發自肺腑,沒有半丁點兒的在他面前表演的成分。平心而論,皇太後的仙逝确實是一個意外,極大的意外,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所能夠控制的有效範圍,從根本上來講,若不是皇太後害慘了冰凝和福沛,他怎麽可能做出停了十四阿哥祿米的決定?然而隻是一個小小祿米,竟然引發了皇太後的禁食鬥争,他怎麽可能料到皇太後竟是被個小小的祿米做出如此絕決的行爲?這樣的結果,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更不是他的預期。爲了盡快恢複皇太後的進食,他不惜替十四阿哥做嫁衣裳,吩咐奴才出宮采辦吃食以十四阿哥的名義孝敬上來,他這個兒子也是仁至義盡了。
在皇太後病情急轉直下之際,即使沒有病危,他仍是立即派出吳喜和朱蘭太前往遵化,就是爲了讓他們母子見上最後一面,就是爲了不留任何遺憾,然而世事難料,他前腳剛剛派出那兩員大将,後腳還沒有一個時辰的功夫皇太後就撒手人寰,連太醫們都是束手無策,他也一樣是無力回天。
盡管皇上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任何的過錯,然而皇太後仙逝已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可是他也不想因此而背負上沉重的枷鎖。停靈甯壽宮是維護倫理朝綱的決定,即使背負上永生永世的心理負擔也在所不惜,但是沒有促成十四阿哥見上皇太後最後一面這個問題,盡管自認問心無愧,他仍是覺得自己難咎其職,心中頓生無限對十四阿哥的愧疚之情。既然事已至此,難以挽回,皇上唯有想盡一切辦法,盡力彌補,才能獲得片刻的心理安慰。此外,在皇太後禁食期間,他也在勸解太後盡快恢複進食的時候,曾經許下過諾言:對十四弟革去祿米僅是權宜之計,将來一定會恢複,君無戲言。
是的,君無戲言!他革去十四貝子的祿米,不能即刻恢複,那是君無戲言。但是他對太後作出的的承諾,就必須說到做到,這也是君無戲言。絕不能因爲太後薨了就不了了之,相反,他更加堅定了兌現此前承諾的決心,唯有如此,方可讓他的額娘安心走好,如若太後地下有知,相信她老人家一定會體諒他的一片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