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皇上與皇太後的曆次争端之中,第一次成功地解決了危機,雖然最終還是以他的妥協讓步爲前提,但最終的結果卻是皇太後發起的這場絕食鬥争無疾而終,無聲無息地結束意味着沒有釀成嚴重的惡果,這第一次的勝利怎麽不令皇上小小得意一回?他既爲皇太後的身體日漸康複而欣喜,也爲自己的足智多謀而小小地得意了一把:看來與額娘之間的鬥争,也不能總是硬碰硬地對抗,既要鬥勇,更要鬥智,或許,迂回的策略、善意的謊言,都是行之有效的好法子。
一場以皇上的勝利爲終結的禁食鬥争并沒有因爲皇太後的恢複進食而迅速煙消雲散,相反在接下來的這些日子,皇上竟然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疲于奔命的狀态。與他此前的判斷别無二樣,皇太後以六十二歲的高齡實施禁食,确實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再是持續的時間不長,然而終究還是損傷了身體,由于将近兩天一夜的時間沒有進水,又是暑熱的天氣,幹渴的嗓子引發了炎症,先是咳嗽不止,繼而有些發熱起來。
對于這個局面皇上當然是痛心不已,痛恨自己怎麽沒有早點兒想起來假借老十四之手騙取皇太後進食的這個法子,同時也對太醫們束手無策的行爲大發雷霆,既然連他都能想出利用既是食材又是藥材熬水煮湯的法子,怎麽太醫們就不能早些想出這些變通的法子來迂回勸慰皇太後?
皇上因爲是皇太後的親生兒子,自然是對她的脾氣禀性了如指掌,也才會猜測到藥膳湯水和十四阿哥孝敬的小吃會起到奇兵的效果。太醫們則不然,他們與皇太後是主子與奴才的關系,是醫生與患者的關系,哪裏能夠做到這麽知己知彼?
盡管對于太醫們頗多微詞,然而事情已經至此,他再是如何大發雷霆也是于事無補,隻能是希望盡最大的努力去彌補。眼見着皇太後雖然身體不适,但精神極佳,整日裏慈眉善目的模樣,連嘴角都總是翹翹的,皇上的心裏也踏實許多,于是也一改往日裏老死不想往來,隻在五更天請安的慣例,而是每天在早朝過後和晚膳之前過來探望,雷打不動,即使是正在與大臣們商讨國家大事也會立即暫停,任由群臣們等上一個時辰,也要前往永和宮,親自服侍,親奉湯藥。盡管有時候要幹坐将近一個時辰,但是因爲皇上是去孝敬皇太後了,群臣也不敢有一點微辭,畢竟大清帝國,百善孝爲先。
爲了皇太後,皇上可以抛下國家大事,可以抛下文武百官,可以衣不解帶親力親爲去服侍,可是現在不隻是永和宮的皇太後身染微恙,翊坤宮的冰凝才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才剛剛蘇醒過來,才剛剛從痛失愛子的巨大悲痛中頑強地走了出來,無論是虛弱的身體,還是脆弱的心理,都極其需要身爲夫君的他前去撫慰和關心。
現在兩個都是他至親至愛的女人,都因病卧床,都需要他的體貼與關心,爲此這些天來他不得不疲于奔命般地往來于養心殿、永和宮與翊坤宮之間,雖然辛苦一些,操勞一些,但是眼看着兩個女人能夠一天天地好轉起來,他就是再辛苦、再操勞,也是心甘情願。
隻是他的政務實在是太多,留給親人們的時間就實在是太少,此時又正值太後絕食鬥争的微妙期和患病治療的關鍵期,令皇上頗有苦于分身無術的無力感,有繁重的公務,有患病的皇太後,還有病重之中的冰凝,他可以爲了對皇太後盡孝而丢下公務,卻不能因爲冰凝而丢下公務與皇太後。雖然現實有些殘忍,然而在他的人生字典中,盡孝是第一位的,江山社稷是第二位的,然後是親情、兄弟情、友情,而愛情,永遠是必須放在最後一位。對此,他的心中對冰凝是萬分的愧疚,然而身爲帝王,身上背負的責任由不得他可以率性而爲,不過他也知道,冰凝一定會體諒他,更不會抱怨他,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又稍稍得到此許的自我安慰。
這種疲于奔命的日子持續了五、六天的樣子,直到這一天,五月二十二日,王長有急急地奔到了養心殿。按平常的規矩,他不是皇上的近侍奴才,凡事都要經過高無庸或是蘇培盛才能向皇上禀報情況,然而今天的王長有像是發了瘋似地連滾帶爬沖進了養心殿,因爲在門口他沒有見到高無庸。此時高公公正在屋裏服侍皇上,聽門口一陣巨大的響動,正詫異出了什麽事情,擡眼一見竟是王長有闖了進來,吓得他條件反射地以爲王公公被賊人收買,充當刺客要行刺皇上,于是說是遲那是快,當即是前一步就撲過來,想要即刻就将地制止住。結果哪裏料到王長有因爲心急如焚,冒死闖宮,在門口都沒有刹住腳步,此刻見了皇上更是急于禀報急情,哪裏想到高無庸将他視作了刺客,因此不但沒有停下來,而且在慌忙之間,力道如此之大,竟是一個膀子将高無庸撞倒在地,連帶着他自己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兩個人齊齊地滾落到地上。見此情景,高無庸當即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吓得他高聲疾呼:“來人啊!有刺客,護好萬歲爺!”
此時皇上正在裏間屋批閱奏折,外面即使是亂成了一鍋粥也沒有驚動他半點心思,因爲他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公務上,直到高無庸那聲“有刺客”才将他吓了一大跳,随即擡起身來望向外間屋,隻見高無庸與一個太監模樣的人雙雙滾落在地上,不過那個人手無寸鐵,既沒有匕首飛镖也沒有長槍短劍,難不成是用暗器?可是若是用暗器的話,豈不是幹脆利落地一下子就結果了他的性命,哪裏還用等得到現在?
就是皇上疑惑之際,隻見皇宮禦侍應聲沖進了屋裏,院子裏紛亂的腳步聲更預示着援後正源源不斷地向這裏湧來。
大内侍衛的到來令外間屋中滾作一團的兩個人登時停止了扭打成一團的局面,随着這兩個人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待看清楚了來人,皇上簡直是哭笑不得。
“高無庸!你簡直就是慌報軍情!”
“回萬歲爺,王長有行色慌張,擅闖寝宮,罪該萬死……”
皇上不想當着一衆劍拔驽張的大内侍衛面前再跟高無庸糾纏下去,否則将來他就是想包庇這個神經過于緊張的奴才都沒有法子了,于是他隻得轉身朝向了侍衛首領。
“還不趕快退下!”
侍衛首領當然也是認出了那個一臉緊張一臉驚慌的奴才是永和宮的首領太監王長有,也感覺這其中必有什麽誤會,既然皇上都已經發話了,他們這些人隻好趕快知趣地退了下去。待人已經退盡,皇上也沒有再理會高無庸,而是朝王長有發話。
“王長有,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這是要驚動聖駕、欲行不軌嗎?”
皇上知道高無庸忠心耿耿,也知道他缺少做貼身奴才的經驗,這些日子也是精神高度緊張,特别是現在這個時辰,正是月黑風高之時,冷不丁地闖進個人來,也難怪高無庸會搞了這麽大的一個烏龍事件。想着原本就是情有可原,又實在是不想因爲這麽點兒小事再失去這個難得老實本分又聰明的心腹奴才,于是皇上不得不将矛頭轉向了王長有這邊,假意坐實他圖謀不軌之舉,爲的就是要堵住悠悠衆口,替高無庸洗刷辦差不力的罪名。而實際上也确實是因爲王長有沒了規矩私闖他的寝宮才發生了後面的這一切,要論罪魁禍首,還真是要追根溯源到王總管這裏。
王長有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心急如焚竟是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可是他實在是沒了辦法,這可是天大的事情,十萬火急,若是被耽擱了,他王長有脖子上的這顆人頭怕是要不保了。
“回萬歲爺,皇太後,娘娘,她,她突然昏過去了……”
“你說什麽?昏過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朕晚膳前不是剛剛探望過的嗎?那個時候,娘娘不是還好好的嗎?”
“回萬歲爺,奴才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聽秋婵說,她正在給娘娘梳洗,哪裏想到才剛剛淨過臉,還沒有拆頭面呢,就見娘娘突然間倒在炕上,人事不醒……”
“現在是哪個太醫在輪值?”
“回萬歲爺,是張太醫,娘娘昏了之後,張太醫即刻趕來診治,直說情況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