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食!雖然這是最爲消極的做法,然而絕對是一個一箭多雕的法子!在崇尚孝道的社會中,一個以誠孝自我标榜的帝王,竟然将自己的親生額娘逼迫到禁食的地步,他還有什麽立足之本,他還有什麽臉面繼續恬不知恥地維系他的孝子形象?
不得不說,皇太後的這個招數确實在是太過厲害、太過高明,簡直是直抵皇上的命門,立即将他陷入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受世人唾棄的境地。她就是要以诋毀他的名譽的方式,憑借一已微薄之力,從而煽動不明真相的人們,将矛頭直指她的皇帝兒子,以小博大、以弱勝強,通過輿論的力量,實現不戰而勝。
身陷逆境的皇上必須要爲他的名譽而戰!
一想到這裏,皇上的心中止不住地怨氣。畢竟皇太後是他的親生額娘,他就是貴爲天子也不能一絲一毫地違逆于她,然而也正因爲他貴爲天子,才必須君無戲言,朝令夕改與烽火戲諸侯有什麽區别?最終斷送的還不是大清的江山?不管是他坐這個位置還是十四阿哥坐這個位置,他們都有責任守護住老祖宗打下的這份基業,若是因爲個人恩怨和利益得失而毀了社稷,他負不起這個責任,相信皇太後同樣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一方面埋怨皇太後隻顧一己私利感情用事、公私不分,置大清江山于不顧,實在是可氣可恨,然而另一方面,皇太後畢竟是他的親生額娘,先皇龍馭歸天之後,她是他唯一的長輩至親,他怎麽能夠不擔心她的身體?已經六十歲的老人了,怎麽可能禁得住這番折騰?此刻的皇上簡直是矛盾至極,如何能夠既勸動了皇太後趕快恢複進食,不再繼續胡鬧去,又不用他違心地朝令夕改、言而無信呢?
“王長有,朕問你,可是要老老實實地據實禀報,不得有半點虛言!”
“回萬歲爺,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那好,朕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娘娘這些天不是一直都好好的,怎麽會今天突然就不吃不喝起來了?”
王長有哪裏敢說他家主子是因爲皇上革了十四爺的祿米才發了這麽大的脾氣?雖然是據實禀報,然而一來因爲直接揭了皇上的傷疤而惹得他惱羞成怒,二來也是火上燒油,事情更加地一發不可收拾。王長有在宮中呆了四十多年,早就參透了其間的利害關系,知道哪些是當說的,哪些是不當說的,既是給主子保留臉面,也是給自己留得退路,因此王總管在這個時候隻能是含糊其詞地回複皇上。
“回萬歲爺,娘娘可能是身體不舒服,奴才請了太醫,留了方子,也煎了藥,可是娘娘連飯都不吃一口,更不要說喝藥了……”
“噢,原來是這樣,你先退下吧。”
皇上當然知道王長有心中打的什麽算盤,不過念在王總管是一片好心,他也沒有再過多地追究,而是将高無庸叫了進來。
“你去傳個口信,朕這就擺駕永和宮。”
永和宮在西六宮,距離養心殿有一定的距離,正好利用路上的這段時間,皇上再好好地想一想對策。這邊皇上刻意走得慢了一些想對策,卻是同時也給那邊的皇太後留出來了思考的時間。一聽到秋婵進屋的傳話,皇太後當然知道皇上是爲何而來,由于已經禁食一天了,前面又籌劃了兩天,因此對付皇上的法子早就是信手掂來。
“秋婵,你去傳本宮的話,就說本宮已經歇息下來,不要再來打擾。如果他想讓本宮早點咽下這口氣的話,他就進來!”
因爲皇太後一直不肯承認她的四阿哥繼承大統,因此每當稱呼皇上的時候,她都是用“他”,而不是慣常所用的“萬歲爺”,即使當着奴才的面也是如此。秋婵隻是一個小小的奴才,而且還指望着皇上給她許下的即刻出宮的承諾立即兌現呢,因此面對皇太後的這個吩咐簡直是欲哭無淚,這樣的吩咐傳給皇上,皇上有多憤怒可想而知,皇太後是他的親額娘,因此這頓暴怒隻有撒到秋婵的身上,那她豈不是成了皇太後的替罪羊嗎?一想到這裏,秋婵恨不能連死了的心都有了。
眼見着秋婵竟然像塊木頭似的一動不動,氣得皇太後又是一頓怒罵。
“你這死丫頭!還呆在這裏幹什麽?還不趕快傳話去?”
此時的秋婵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傳話也不是,不傳話也不是,這讓她如何是好?就在她進退兩難之際,突然間聽到外間屋有腳步聲,扭着一看,天啊!皇上竟然已經大駕光臨了!
皇太後因爲正在盛怒之下,因此那番話聲音很是響亮,令還在院子裏的皇上聽了個一清二楚,因此當秋婵轉身跑到外間屋向他請安的時候,他隻是擺了擺手就讓她起身了,并沒有讓秋婵再繼續說什麽。見此情景,她總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悄沒聲兒地又溜回了裏間屋,借着服侍皇太後的由頭避開了眉頭緊皺,随時都可能情緒失控的皇上。
此刻,望着外間屋裏魚貫而入前來奉茶看座的一衆丫頭宮娥,皇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頭痛不已。進裏間屋吧,皇太後已經吩咐下來,歇息了,不見,而且還放出來狠話,他若是敢硬闖進去,那就是想要讓她這個皇太後早早咽氣。他已經背負上殺父弑兄的罪名,現在再加上一個屠戮親娘的罪名,那就更是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然而他若是不進屋裏,他又如何向皇太後送去他的關心和勸慰?由于事發突然,連如何解決進食的事情都沒有考慮周全呢,現在又突然增加了一個避而不見,皇上再是工于算計,然而俗話說得好,關心則亂,面對他的親生額娘,皇上的大腦也一時似生了鏽似的不能夠迅速靈活地轉動起來,因此猶豫再三之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于是還不等看茶落座完畢就又站起身來,立在屋子當中,面對裏間屋的簾攏,自顧自地說道:“額娘,兒子給您請安了。”
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都沒有得到任何回複,他隻得再度朗聲說道:“既然額娘已經歇息,那兒子就先退下了。”
這一回他沒有再等待皇太後的回複,因爲他知道她既然已經決定避而不見了,那就絕對不會再跟他說半個字,因此等待隻會是一件徒勞無益的事情。于是話畢之後他立即轉過身來,直接出了外間屋的大門。
皇上的前腳還沒有邁出大門就看到了窗棂上映出的人影兒,待他快步出了門來發現果然不出所料,王長有正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候旨。還算這個奴才有點兒眼力勁兒!皇上在心中暗自慶幸一番才将凜冽的目光放在王總管的身上,開口吩咐。
“你怎麽還杵在這兒呢?明知道娘妨水米未進,你不說趕快伺候,還跑到這兒來躲清閑?米湯、紅糖水趕快給娘娘喝下!每日安排三個太醫輪值,不管有事沒事都要在這裏候着,不管用什麽法子,必須保證皇太後的喝水,否則你們這些奴才就不用再繼續當差了!”
皇上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将王總管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不過如果現在挨罵的是高無庸就會立即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因爲這番話看似是責怪王長有當差不力,但是實際上他更主要的是要讓皇太後聽到,這也是他剛才暗暗慶幸王長有能夠有眼力勁兒地在門外候命的原因,他要讓皇太後知道,他選擇了退下并不意味着他選擇了不管不問任由事态發展下去,他不會再背負上逼母禁食而亡的罪名。
不管皇太後聽到這番話之後是否領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不過包括王長有在内的所有永和宮的奴才倒是全都清清楚楚,皇上這句“不用再繼續當差”意味着什麽,皇宮裏沒有閑人,他們不當差還能幹什麽?不是挨了闆子就是進了牢房,甚至是丢了小命。
皇上惹不起,可是皇太後也不好惹,娘娘是否開口吃東西,哪裏是他們這些奴才們能夠決定的事情?他們若是能夠勸得動娘娘,又何苦冒着挨罵受罰的危險跑到養心殿來搬他這個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