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爲冰凝的懂道理、明是非而欣慰,爲冰凝能夠一步步地走出傷心痛苦的陰影而欣慰,因此更是心疼她,更是要與她在未來的日子裏堅定不移地攜手共度餘生。然而當他心潮澎湃地回到養心殿,還不等落座之際,就聽門外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悄然響起。
“高公公,太後娘娘可是一整天都不吃不喝了。”
“一整天不吃不喝?怎麽現在才過來禀報?要你們這幫奴才是幹什麽的!你們怎麽伺候的主子?眼瞧着這樣就不知道勸勸?”
“我們勸了啊!我們都想遍了招數,使盡了法子,太後就是不聽啊!這不是實在沒了法子,才過來想請萬歲爺……”
“哎呀,這一天不吃不喝,娘娘怎麽受得了?隻是萬歲爺……”
不用問他都知道,那個前來讨法子的奴才就是永和宮的首領太監王長有,因此那個一天不吃不喝的主子定是皇太後無疑。皇上再是與皇太後心存芥蒂,現在一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再也坐不住了。額娘這是在幹什麽?一整天不吃不喝,這大熱天的,豈不是……
“王長有,趕快進屋回話!”
王長有本來是想找高無庸來讨個主意,上次那個傳口信兒的主意還是不錯,皇太後沒有再興風作浪,誰想到才安生了沒有兩天,怎麽又鬧了這麽一出不喝不喝的戲來?王長有搞不明白的事情高無庸卻是心裏跟明鏡似的,當然知道皇太後這出戲是唱給皇上看的,完全是因爲十四貝子的事情,又跟皇上較上勁兒了。
所謂各爲其主,對于皇太後的這個一整天不吃不喝,高無庸心裏很是不滿:要知道皇上也是一整天幾乎都沒吃沒喝呢,不過他可是因爲忙于國家大事,忙于照顧才從鬼門上走了一遭的貴妃娘娘,以緻于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這不,午膳就是一口粥,僅僅隻是一口,連半碗都沒有,而晚膳還不沒用呢。再看看皇太後,一整天什麽事情都不做,精神抖擻、精力充沛的結果就是想方設法變着花樣兒地跟皇上較勁兒;皇上可是不管國家大事還是後宮小事,哪一個都要讓他操碎了心,一整天忙得幾乎連睡覺的時候都沒有。怎麽太後這麽大歲數的人了,這麽不懂事兒呢。怎麽就不能老老實實、消消停停地呢?總要無事生非,十四爺是兒子,萬歲爺也是兒子,這心偏的,也太重了吧。
因爲心疼忙了一天、累了一天,隻喝了一口粥,幾盞茶的皇上,面對王長有如此沒有眼力勁兒的禀報很是不滿,高無庸實在是不得不懷疑這個奴才是特意尋了這個時間過來,害得皇上今天的晚膳又要用不上了。從意上來講,高無庸
高無庸本是想待皇上用了晚膳再去禀報,誰知道王長有開始說話的時候還能壓得住聲音,結果三兩句話之後,因爲心情焦急而嗓門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起來,結果就被皇上聽到了。一看皇上親自追問情況,高無庸也不敢再攔着,隻好放王長有進去。
王長有不是皇上的貼身奴才,因此從來都隻能是有事情托高無庸轉達,沒有機會能夠在養心殿中親自向皇上當面回話,此時聽到皇上的吩咐直接進屋,當即是受寵若驚,同時也看出來皇太後不吃不喝這件事情令皇上有多麽的擔憂。看來事情确實是鬧得太大了,将來可是如何收場呢?不管是意外受寵還是爲未來擔憂,王長有現在渾身上下就隻剩下一個“驚”字,于是戰戰兢兢地進了門之後,離皇上還有八丈遠就吓得當即跪了下來。
“奴才,奴才給皇上請安。”
皇上當然也是萬萬沒有料到,皇太後竟然會給他上演了這麽一出新鮮的戲碼,窮其他四十五年的人生經曆,都不曾親眼目睹過這種事情。畢竟皇上自幼生長于皇宮,在宮中哪個女人敢對她們的夫君,也就是先皇鬧禁食?而在從前的王府,争寵獻媚還來不及呢,又有哪個女人敢對他上演禁食的鬧劇?就算是冰凝,雖然敢于挑戰他的權威,但也從來不曾做出如此駭人聽聞之舉,因此面對皇太後的禁食之舉,面對人生中從來沒有解過的難題,皇上确實是沒有現成的經驗可談。
當五月十三那天降旨革去十四貝子祿米的時候,他無時不刻都處于惴惴不安之中,不知道這一次面對他的主動進攻,皇太後會什麽法子破解,或是再給他出個什麽樣的難題!盡管已經預知了困難重重,但是皇上都格外堅定地降下這道聖旨。因爲這一次皇太後解碰了他的底線,他是男人,沖鋒陷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有什麽事情都盡可以朝他一個人來,他的女人和兒女隻需要安逸地享受他的庇護,這也就是當初爲什麽他預繼承大統之人有可能落入十四阿哥之手的時候,要給冰凝留下一紙休書的原因。
皇太後實在是不了解他的四阿哥,以爲他的強勢、他的冷漠、他的狠心、他的手段是對付所有人的,殊不知,他将柔情、溫暖、深愛,統統留給了自己的親人。其實皇太後和十四阿哥也是他的親人,隻不過皇太後從來沒有将他看作是親人,感受不到他的溫暖與深愛,而十四阿哥因爲立場的原因,也在有意無意地忽略他的溫暖與深愛。
即使是滞留永和宮的那兩個多月,皇上也沒有怨恨過皇太後,畢竟冰凝和他們的小阿哥平平安安地過來了,可是這一次,随着福沛的含冤離世,随着冰凝的九死一生,皇太後真真地觸到了他的底限,被逼到絕境的他不得不采取正當防衛,否則下一回,再下一回,他未來的小阿哥還會遭受同樣的命運,而冰凝能否躲過一場又一場的劫難就更是未知數。所以皇上必須要出手了,要讓皇太後爲她錯誤的行爲付出應有的代價。實際上出于禮法與孝道,皇上也不可能對皇太後做什麽,隻不過是采取了迂回策略,一絲半毫都不能動他的親額娘,于是唯有拿他的十四弟開刀。僅僅是革去祿米,僅僅是向皇太後發出一個嚴重警告的信号。
奇怪的是,他預期中的狂風巨浪沒有出現,永和宮一直波瀾不驚、太太平平。怎麽會是這個樣子?依照皇太後的脾氣禀性,革了老十四的祿米不就相當于割了她的心頭肉嗎?怎麽這兩天沒有半點動靜,難不成真的是轉了性子,覺得心中有愧,對不起他的女人,對不起他連眼睛都沒有睜就過世的小阿哥?
從來都是泰山壓頂、歸然不動的皇上這一回竟然是率先沉不住氣了,既是想知道緣由,也是擔心皇太後采取什麽過激的行動令他處于被動局面,因此才剛剛降下聖旨就特意安排高無庸前去叮囑王長有,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必須立即前來禀報。然而兩天的時間過去了,一切仍是風平浪靜,這個結果大大出乎皇上的意料,畢竟是自己的親額娘,皇上知道憑借皇太後的資質平平的大腦想不出多少複雜的對策,而十四阿哥又遠在遵化守皇陵,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給她出謀劃策,但是依照她那火暴的脾氣以及任性而爲的性子,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他哪裏知道,這兩天的風平浪靜完全是因爲皇太後還沒有想出來一個好的對策,這兩天不過是她絞盡腦汁的思考期罷了。因爲冰凝命懸一線、生死未蔔,皇上的這顆心全都放在了冰凝的身上,對于永和宮這邊異乎尋常的平靜,并沒有引起足夠且高度的重視,他忘記了,平靜的表面實際上正是風暴來臨前的醞釀,越是平靜,越是預示着狂飙來臨得更加猛烈。
果不其然,當他以爲皇太後這些日子的平靜不過是在等待來自遵化的密謀之後再采取行動的時候,當他正因爲凝兒想明白了道理走出痛苦深淵而欣慰不已的時候,王長有的這番禀報将他狠狠地敲醒!即刻又将他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太後怎麽可能感覺愧疚?怕不是她反而要拍手稱快,恨不能冰凝也一并香消玉隕,恨不能他也一并一命嗚呼,皇太後才能一解心頭之恨呢!隻不過等了兩天,非但沒有等來他們的死訊,反而冰凝又堅強地活了下來,一步步地轉危爲安,而他也沒有被暫時的困境所壓垮,還能如常地處理朝政。這樣的結果大大出乎皇太後的意料之外,更是深深地刺激了她,以緻以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采取了禁食這種極端的法子,逼他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