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你不用回話,你隻要聽我一個人說就可以,知道了嗎?”
月影正被冰凝逼到了絕境上,心驚膽戰地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突然間聽到她家小姐開口說了這麽一番沒頭沒尾的話當即就糊塗了,眨了眨半天的眼睛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什麽叫做不用回話,隻要聽她家小姐一個人說就行了?
望着月影充滿迷惑又充滿淚水的眼睛,冰凝也沒有理會,而是按照自己的既定思路,開始對這個雖然忠心耿耿但是腦筋不夠靈光的貼身丫頭進行“循循善誘”。
“是不是咱們翊坤宮養不得小主子,要送到長春宮的皇後娘娘那裏去養?”
月影終于明白了她家小姐所謂的“隻聽不說”的意思,原來是這麽一個隻聽不說的法子!原來冰凝是打算這些話全都由她自己說出來,隻要根據月影的表情和神态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樣的話,即使将來冰凝知曉了實情,但由于月影不曾開口,皇上也是拿這個奴才絲毫沒有辦法,更不可能尋了旁的什麽理由降罪到月影的身上。這就是她冥思苦想出來的,既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又能夠護了月影的兩全之策。
明明白白地體會到她家小姐的一片苦心,卻是讓月影更加地内疚萬分也更加地慚愧萬分!在冰凝最需要她的時候,她竟然因爲和湛露輪班而沒能守在她家小姐的身邊,以緻鑄成了永遠也無法挽回的大錯!假若她能夠預知冰凝會在那個時辰早産,她怎麽可能隻留湛露一個人守夜呢?她月影甯可用自己這條微不足道的命,去換回福沛小阿哥。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晚了,全都晚了,她就是賠上自己這條命,也終是于事無補、絕無挽回。
然而即使是面臨如此悲痛欲絕的境地,冰凝不但沒有責怪她,反而還要千方百計地替她着想,想出一個萬全的能夠力保她性命無憂的法子,這讓月影還有什麽臉面來面對冰凝?
半天沒有看到月影的反應,冰凝知道剛剛自己的這個猜測應該是錯了,更重要的是,這種決定也隻有皇上才能夠做出,而皇上是那麽的疼愛她,寵近她,怎麽可能做出如此殘酷的決定,怎麽會忍心讓她們母子分離呢?
既然不是這個原因,那麽就是……于是冰凝又小心翼翼地抛出來第二個可能。
“難不成是小阿哥有殘疾?”
月影拼命地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将頭深深地埋在胸前,幾乎就要垂到地上了。因爲她實在是覺得這一輩子都沒有臉再面對她家小姐,辜負了年老夫人對她的囑托,此時此刻,還不如治她的罪,讓她去受責罰,都比面對冰凝的問話更好受千萬倍。
看着月影這般痛苦的表情,冰凝的心中隻剩下最後一個猜測,這是她最不願承認也最不願面對的問題。冰凝之所以一直沒有敢問這個問題,完全是因爲“福沛”這個名字,從一開始就徹底地幹擾了冰凝的判斷。因爲皇上親口對她說,給小阿哥取了名字,就叫福沛,沛乃盛大、充實、旺盛之意。如果是生下即殇的小阿哥,根本沒有起名字的資格,從前也一直沒有這方面的先例,但是,皇上給小阿哥起了名字,因此冰凝自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這種可能性。然而從她醒來一直到現在多次想要看望小阿哥未果,此刻更是連連否定了養到長春宮和小殘疾這兩個猜測,那麽除了小阿哥已經殇了這一個可能之外,她再也找不出來任何一個原因了。
再一次,冰凝痛恨自己的聰慧,她爲什麽要明察秋毫,爲什麽要洞悉一切?還不如像個傻子似地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每日生活在衆人善意的謊言中,生活在自己憑空想象出來的幻境中,自欺欺人地過完下半輩子,那該有多好!
然而冰凝注定是聰慧過人的,也注定不是自暴自棄的,此時此刻她無比清醒地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夢醒時刻,命中注定這些都是該來的,既然是該來的就一定會來,無論怎麽費盡心機也終究是逃脫不掉,那還不如勇敢地去面對,即使粉身碎骨也了無遺憾。想到這裏,她竭盡全力強忍下慌亂的心情,艱難地向早已經哭成淚人的月影問出了這個她已然猜出了八、九分的問題。
“小阿哥,可是,可是已經……?”
雖然冰凝遲疑地沒有說出那個字,然而随着這半句話的問出,月影終于再也無法控制住悲痛的心情,如山洪暴發般地嚎啕大哭起來!她自認罪責深重,一邊痛苦一邊不停地磕着響頭。
“小姐,小姐,奴婢對不起您,對不起您啊!奴婢死不足惜,奴婢罪有應得,可是小姐,您可千萬要想開啊,您還有福惠阿哥,您還有皇上,您可是要好好地保重身子,您就責罰奴婢吧,是奴婢罪該萬死,您怎麽責罰奴婢都可以,隻要您,萬萬要保重身子啊!”
雖然這是她最不願意,甚至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刻意回避的結果,但是當這個結果真實地來到她面前的時候,就像她預想的那樣,沒有絲毫的退縮與畏懼,而是在第一時間勇敢地接受了這個極爲殘酷的現實,而且在接受的一刹那,渾身似有一股暖流而不是寒流從心間流過。
雖然在本心上,做爲一個母親當然不願意接受如此噩耗,可是想想這麽些日子以來,衆人千方百計地編造謊言欺騙她是爲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是爲了什麽?還不都是因爲皇上嗎?而皇上又是爲了什麽呢?還不都是因爲她嗎?
自從登基以來,皇上在禮法行事之上更加的小心謹慎,畢竟皇權的鞏固無論是于禮還是于法都極需要名正而且言順,然而這一次,他又是不顧不一切地壞了規矩,爲一個生下即殇的小阿哥鄭重地取了名字,作爲小阿哥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的證明,一個小小的乳名不僅僅隻是爲了向小阿哥表達他這個身人爲父的心意,也是爲了向冰凝表達他這個身爲人夫的心意。
她失去了福沛阿哥,她傷心難過,可是他呢,不是一樣的傷心難過?那份傷心難過隻會比她多不會比她少。身爲帝王之軀,他不但爲福沛阿哥的早殇而悲痛萬分,還要操勞國家大事,還要在她面前裝出一副喜得皇子的欣喜之情,他的苦,他的痛,又能向誰去訴說呢?他将這些苦,這些痛,憋悶在心裏,不全都是爲了她嗎?
想到這裏,冰凝萬分地痛恨自己,不但不能體會他的痛苦,不但不能爲他分憂,剛剛居然還企圖通過大哭大鬧來逼他說出事情的真相,如此忘恩負義地對待他的一片深情,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無數次地告誡自己,既然無法爲他排憂解難,就更不能給他添亂分心。在這短短不到半年時間,他失去了皇阿瑪,失去了婉然姐姐,失去了福沛阿哥,跟太後的關系又水火不容到這個樣子,怎麽能夠讓他因爲安慰她、關心她、在意她而再添焦慮?
可是知易行難。大道理她全都能夠想明白,冰凝卻是根本抑制不住地傷心欲絕!淚水落下,又落下。
福沛阿哥是她與他曆盡十年坎坷磨難才終于修成的正果,是他們終于毫無保留地向對方敞開心扉的愛情見證,是兩顆心一同跳動、一同歡喜、一同憂愁的血脈延續。對他們兩個人而言,福沛阿哥的意義有多麽的重大!
然而對于冰凝而言,福沛阿哥的到來更是多麽的彌足珍貴!也許,小福沛會是他們的最後一個阿哥。他已然走向那條通往權力巅峰的不歸路,無論多少坎坷荊棘,無論多少光輝榮耀,他都将是站在權力頂點的孤獨的主宰者。而冰凝,注定隻能是他的億萬子臣之一,在不久的将來,更多、更多的粉黛佳麗将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和她的面前。
可是,爲什麽,這個凝聚着他們所有愛戀,所有深情,見證了他們此生此世最幸福時刻的小天使,注定要像那天際中的流星,劃破寂靜的夜幕,用他那微薄之力、微弱之光,照亮黑暗中的蒼茫大地,刹那間閃耀,瞬息間永恒?
對寂寥蒼穹的無言诘問并沒有令冰凝怨天由人,相反她根本就不會怨他,因爲她知道,是她自己和福沛小阿哥沒有緣分。也許,福沛阿哥就是悠思格格的化身,怕她在人世間寂寞,怕她總是不停地想她,于是就化身成小阿哥來陪伴了她整整7個月的時間,現在,小阿哥的任務完成了,他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