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滿心的迷惑不解,皇上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悄悄地移到冰凝的眼睛上,這才赫然發覺,哪裏,哪裏,她從來都是本性不改之人,現在她根本就不是主動放棄了與他鬥嘴的垂死掙紮,而是徹徹底底地繳械投降!
原來當皇上在自顧自地解釋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之後,在小心翼翼生怕被冰凝揭穿他的滿嘴謊言的時候,冰凝已經再度悄然陷入了沉睡之中,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麽。不過也正是因爲冰凝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他的這一套長篇大論沒有了忠實的聽從,皇上非但沒有停下他的滔滔不絕,反而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幸好沒有人聽,他正好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再啰啰嗦嗦地說一大堆,以便他能夠将心中憋悶了多日的陰霾沖散開去。
直到最後把他那一肚子話全都說完,望着沉睡中的冰凝,他的心中無比欣慰:睡着了就好,睡着了就能夠好好地歇息,歇息好了,這身子也就能盡快地養好。
那一天冰凝從午後一口氣直接睡到了産後第四天的淩晨。月明星稀,蟬叫蛙鳴,怎麽屋裏沒有奴才呢?雖然她從來不讓奴才在她房裏值夜,然而現在是非常時期,皇上定是不會短了奴才在她身邊無時不刻地伺候,其實伺候是次要的,第一時間觀察、了解病情才是重要的,可是不管是月影還是湛露,她怎麽一個人也見不到呢?
借着一室的清輝,她又挪動了一下身子才将頭轉了轉方向,這才發現今天是湛露在值夜,怪不得她剛才沒有見到人影呢?原來小丫頭正趴在她床前的小凳上睡得香甜,連團扇掉到了地上都沒有發覺。小孩子家哪裏有不貪睡的?更何況連日來照料病重之中的冰凝,又隻能與月影一個人輪流值班,湛露早就累眼睛都睜不開,輪到她來值夜的時候,小丫頭根本就沒有睡夠,雙眼迷迷糊糊,腳上就像是踩了棉花,才打了幾下扇子就再度沉沉地睡去。
望着連日辛苦操勞的湛露,冰凝心中止不住地心疼,于是也沒有聲張,雖然肚子裏有些餓了,畢竟睡了那麽長的時間,滴米未進,然而她仍是舍不得擾了湛露的美夢。就讓那小丫頭能多睡會兒就多睡會兒吧,這些日子可是累壞了。
直到五更天來臨,月影前來與湛露換班,冰凝才故意地弄出一些聲響,好心提醒有人來了,她是生怕小丫頭被月影發現當差不力再被狠狠地訓上一頓。
待月影換了班來爲她梳洗完畢,用了早膳,喝了湯藥,趁着其它奴才魚貫退下之後,又一次老生常談地說起了要見福沛阿哥的事情。
“你快去把福沛小阿哥帶過來讓我看一看吧。”
“小姐,剛剛我過來的時候,已經去看過了,小阿哥由奶嬷嬷抱着正吃奶呢。”
“我連梳洗都做完了,粥也喝了,藥也喝了,小阿哥的奶怎麽可能還沒有吃完?正好,現在吃過奶了,可以抱過來讓我看一看了。”
“小姐,您還病着呢,小心過了病氣給小阿哥。”
“我這不是女人的病嗎?女人的病還能過了病氣給小阿哥?”
記得當初冰凝拿月信爲由來搪塞皇上,以免獨房專寵招惹來是是非非,結果終是未能得逞,就是被皇上如此責備一番,現在月影竟然跟她學得有模有樣,竟然也拿這個事情爲理由來搪塞她來,真是一報一還呢!想到這裏,冰凝登時一臉的又好氣又好笑的尴尬神情,更是覺得月影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奴才,而是皇上派在她身邊的耳目。
月影被冰凝一句話就堵了回來,半天也想不出來如何回答是好,于是慌不擇言之下又弄巧成拙。
“是……小阿哥剛剛受了些涼,他會過了病氣給您。”
一聽說小阿哥受了涼,冰凝當即就有些情緒激動起來,本來就早産,再若是受了涼,怕不是……冰凝不敢再想下去,當即朝月影急聲詢問。
“小阿哥因爲什麽受的涼?嬷嬷們怎麽沒有照顧好?是哪個嬷嬷帶着?新招進宮的奶嬷嬷怎麽會這麽不當心?”
月影本來就是用受涼來搪塞她家小姐,怎料竟是選擇了這麽一個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借口,月影恨不能将自己的舌頭割了才好。
“啊,奴婢說的是昨天的事情了,現在沒有大礙,就是有點兒精神不濟,過一會兒就會好了。”
一聽說小阿哥沒有大礙,冰凝總算是稍稍穩了些神兒,也後悔對月影不分青紅皂白地發脾氣,心中很是愧疚,不過,即使如此也無法令她真正地放下心來,隻是語氣不再那麽咄咄逼人罷了。
“我剛才太着急了一些,你别往心裏去,那就,過一會兒吧,再過一會兒你就給我将福沛小阿哥抱過來。”
見冰凝語氣緩和了許多,月影總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一回好不容易涉險過關,以後就算是說半個字她都會好好地考慮一番再出口。
“好的,小姐,再過一會兒奴婢就去給您抱小阿哥。不過趁這個功夫,您先睡一小會兒吧,否則待會兒連抱小阿哥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後,每一次的醒來,冰凝都會無休止地纏着月影或湛露,纏着她們趕快去抱來她的福沛小阿哥;而每一次的糾纏,她都要将那兩個丫環逼得無路可逃,幾近崩潰。特别是随着時間的慢慢推移,她清醒過來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每次清醒的時間持續得越來越長,兩個丫頭的謊言就越來越難編排。
終于,冰凝再也不相信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現在她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要知道她的福沛阿哥到底是怎麽了,她隻要她的福沛阿哥,這麽正當的要求,爲什麽不能滿足她?冰凝什麽法子都試過了,哀求、威脅、責罵……隻要是她能夠想得出來的招數全都用了一個遍,卻是沒有任何一個能産生半點效果,幾個回合的較量下來,冰凝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
她将兩個小丫頭快要逼瘋了,可是那兩個小丫頭何嘗不是要将她給逼瘋了?生病了?交給皇後姐姐撫養了?無論哪一個都是她難以接受的結果。
皇上,她還有皇上,那是她最後的希望,最後的救命稻草。不用問她也知道,這兩個丫頭俨然成了皇上的人,不再是她的心腹奴才,隻有皇上才是她們的主子,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求人辦事總歸還是要求到正主身上才行。
然而這一天直到一更天都沒有見到皇上,冰凝實在是等不及了,皇上有事來不了,那她就舍下臉面豁出去了,把翊坤宮鬧個天翻地覆,不信皇上能夠坐視不管。主意已定,冰凝在用過晚膳之後就屏退了所有的人,隻将月影單獨留了下來。
“月影,我隻是想看看福沛阿哥,隻要讓我看一眼,就可以了,好嗎?”
“小姐!”
月影實在是說不下去,撲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冰凝的床前,繼而泣不成聲。今天的冰凝神情格外嚴肅而凝重,仿佛懷着巨大而堅定的信心,又好像是懷有魚死網破的決心,這個樣子的冰凝把月影吓壞了,隻一句話就令她頓時慌了神兒,搞不清楚她家小姐到底是知道了什麽,但是一定不再是從前那些小小謊言就可以抵擋得住的風暴。
一聲凄厲的“小姐”,一個不假思索的跪求,令冰凝的心情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看來事情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登時一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地強烈起來。她想要知道真相,然而望着心驚膽戰的月影,想着她這些日子以來無微不至的精心伺候,令冰凝的決心又動搖起來,如果她真的實施了原本的那個計劃,将皇上騙了過來,逼他說出了事情的真相,可是憑皇上的性子,舍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又想出了心中這口惡氣,毫無疑問月影和湛露将會成爲她的替罪羊,等待這兩人丫頭的必将是最爲嚴厲的處罰。她就是這樣對待她的貼身丫頭,回報她們這些日子以來不分晝夜的精心伺候?那她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