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還有那一夜,孤獨中的冰凝淚水早已經流盡,最後兩隻眼睛因爲幹澀而幾乎就無法再睜開。月影多麽希望皇上能夠她家小姐最傷心最無助的時刻陪伴在身邊,然而她也知道,這是多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先不說皇上的政務有多麽的繁忙,白天已經耽擱了那麽多的時間在這裏,單就說這規矩。首先,若是在宮中留宿,隻能是後妃前往帝王的寝宮,而不是帝王夜宿後宮,其次,現在仍處在先皇三年孝期之内,皇上怎麽可能做出召幸後妃之舉?
所以這一夜,對冰凝而言注定是一個孤獨的夜晚,一個獨自面對悲痛獨自療傷的夜晚。月影知道她家小姐在這一夜會是分外艱難,因此沒有禀報就擅作主張,仔細地叮囑了湛露,由她們兩人人輪流在外間屋值夜,以防萬一。之所以安排兩個人,月影當然是擔心由一個人值夜的話,萬一到了後夜的時候如果扛不住困意睡過去了,恰在這時冰凝出了意外情況,身邊連個明白人都沒有,那可真就是太糟糕了。如果兩個人輪流值守前半夜和後半夜,也就不至于會困得睡過頭而耽誤大事。月影擔心她家小姐,也是擔心她家小姐肚子裏的小阿哥,雖然昨天沒有出現險情,但是劉太醫也說了,有一些動了胎氣的迹象,需要精心醫治,至少過了三天沒有大礙,月影的心中才能稍稍放下心來。
實際上冰凝在這一夜根本就沒有入眠!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她怎麽可能睡得着?雖然眼睛疼得根本不睜不開,可是她的大腦中不停地回閃的,全是婉然的音容笑貌,徘徊在腦海,揮之不去,想留下,卻又抓不住。
直到窗紗微微透出黎明前的朦胧光亮預示着新的一天已經來臨,冰凝仍然無法從巨大的悲痛之中緩解過來,然而她選擇了将這撕心裂肺的悲痛深埋在心底,因爲她不想讓皇上再爲她擔心。她知道,皇上比她更早就得到了姐姐故去的消息,那個時候,他的身邊連個安慰的人都沒有,還要想方設法對她苦苦相瞞,冰凝實在是不敢想像,那些個日日夜夜皇上都是怎麽挨過來的。而現在呢?她有皇上的安慰,有皇上的愛心,相比他而言是多麽的富足。他既要忙于政務還要想着照顧她,早已經是分身無術,而她怎麽可以任由自己再拖他的後腿呢?
冰凝再是不想讓皇上因爲她而費心勞神,然而他怎麽可能将冰凝交給奴才就撒手不管呢?因此才剛剛下了早朝,連養心殿都沒有回就抛下所有的一切,第一時間前來探望冰凝。望着那一雙曾經水汪汪迷人的大眼睛,此時竟然暗淡無光,他知道,她一定是将這一輩子的眼淚全都流盡了,又是心疼又是自責的他趕快開口勸慰。
“不能再流淚了。你不是說這一次生的一定是小公主嗎?你若是把眼淚都流盡了,小公主将來都不會流淚了。”
“如果臣妾流的這些淚,能讓姐姐起死回生,臣妾願意一輩子天天都流淚……”
“你願意有什麽用?婉然不會願意!如果她地下有知,她不但不會高興,她還會埋怨朕,埋怨朕沒有将你照顧好!你這個樣子,讓她如何安心?又讓朕将來有何臉面再去見她?”
他說的不錯,如果婉然地下有知,她怎麽會願意讓冰凝爲她悲痛,爲她傷心?她一定希望冰凝永遠都幸福快樂地活在這個世上,沒有憂傷,沒有痛苦。然而冰凝如何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呢?知道他在擔心,也知道自己實在是一時半會兒轉不過這個彎來,隻是爲了不讓皇上再爲她擔憂,冰凝隻得是轉移話題。
“回萬歲爺,如果臣妾的小公主不會流淚也不是什麽壞事,最少,她這輩子全都是幸福和快樂,品嘗不到傷心的滋味。”
冰凝的這個轉移話題令皇上都不知道該怎麽再繼續勸慰她,或許再多的語言都是徒勞,或許唯有時間是醫治傷痛的良藥。畢竟冰凝還能開口與他對話,他的心總算是稍許踏實,另外剛剛在早朝上已經确定下來好幾件事情要另行單議,大臣們已經悉數前往養心殿候旨,皇上不得不留下冰凝一個人獨自心傷。
由于早朝過後在翊坤宮耽誤了不少時間,以至于他回到養心殿之後又是緊張地忙碌了一整天,以至于連晚上都沒能騰出時間再過來探望冰凝。
其實皇上一整天都沒有前來探望她,反倒是令冰凝心中踏實了一些。畢竟人死不能複生,就算是有他陪在身邊也是于事無補,更何況還有那麽多的公務,如果皇上真的抛下公務上演一出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庸俗之劇,反而要給冰凝增添更多的心理負擔。
冰凝甯願一個人安靜度日,然而月影卻是擔心她家小姐太過安靜,因爲她知道,冰凝那是将悲傷全都隐藏了起來,她家小姐從來都是爲他人着想,怕她們這些丫頭們擔心,怕她們禀報給皇上,誤了他的政事,因此即使是面對自己最信賴的丫環,冰凝都不會表現出悲傷的樣子。可是這個樣子的冰凝讓月影心疼不已,卻又是除了盡心盡力當差之外,對于冰凝的悲痛,她是一愁莫展,無能爲力。
夜幕再次降臨。這天夜裏,月影仍是放心不下,于是如法炮制,仍是安排了她和湛露兩個人輪流值夜。
冰凝又是幾乎一夜未睡,由于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以至于有些糊塗起來:這算是過了幾天了?五月初五好像是就在昨天才剛過去,可又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連皇太後那怒氣沖沖的模樣和恣意辱罵都記不太清楚了。一直以來,由于有孕在身,她總是極其嗜睡,喚也喚不醒,然而這幾天的她,竟然連着幾天幾夜不睡都沒有絲毫的困意。
一直到天空出現的些微亮光穿透紗窗,冰凝仍是毫無一絲睡意,因爲她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白天的時候,雖然身邊都是近身服侍的奴才,但也是人來人往令她難得清靜,也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不用繼續在衆人面前僞裝,才敢讓自己的悲痛無聲地宣洩。或許,皇上說的是對的,婉然若是地下有知,也不會同意她如此沉淪,她還有湘筠要照顧,這兩天福惠和湘筠都沒有過來給她請安,許是她的樣子太過吓人,小阿哥和小格格都不敢看她這副駭人的樣子。想到這裏,冰凝頓覺心中有了巨大的動力,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把湘筠撫育成人,嫁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她也就能夠告慰婉然的在天之靈了。
越想冰凝心中越是豁然開朗,越是覺得自己肩負了重擔,心思豁亮就想立即付諸行動,然而就在她想要喚月影進來,趕快去吩咐凝霜一早将小格格帶過來請安的時候,突然聽到窗外有竊竊私語之聲。
“你還不知道?宮裏可是全都傳開了呢!說是十四爺的格格死的時候,流了滿滿一地的血,整個身子都是泡在血水裏……”
“彩蝶啊,你可是不要吓我啊,我最怕見血了。”
“我哪兒是吓唬你啊!這可是玉秀說的,長春宮的消息還能有假?”
再後來兩個丫頭都說了什麽話,冰凝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聽到,因爲她連一聲“月影”都來不及喊就直接昏了過去。
彩蝶和彩霞一直都是負責準備洗漱的差事,一個燒熱水端銅盆,一個取毛巾拿皂角,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在門外恭候,待主子醒來之後,她們将家什物件送進門裏,由月影和湛露貼身服侍了洗漱之後,她們兩人再過來将這些家什取走。今天這兩人按時前來的時候,因爲沒聽見屋裏有動靜,以爲主子和月影她們都還睡着,又因爲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驚人,彩蝶根本無法管住自己這張嘴,才悄悄摸摸地跟彩霞說了起來。
實在是怨不得彩蝶與彩霞的多嘴,這兩個奴才實在是被一連串的驚人消息引發了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前些日子,所有翊坤宮的奴才們也和冰凝一樣,被嚴密地封鎖了消息,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也和衆人一樣,在前天因爲皇太後的當衆怒斥才突然間聽說了十四貝子格格過世的消息。按理說,十四府的一個格格過世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然而這個格格竟然是貴妃娘娘的姐姐,是個勾引皇上的“狐狸精”,這才是石破驚天的宮闱秘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