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害怕一個小小的奴才,而是害怕月影太忠于冰凝,前腳他剛剛吩咐的事情,後腳就被她透露給了她家主子,那他這一晚上煞費苦心精心設計的計謀可就全都要泡湯了。月影跟了冰凝這麽多年,皇上早就将她看透了,既然是對她家小姐忠心耿耿了,那麽她隻做對她家小姐有利的事情,絕不做半點對冰凝有害之舉,如果她知道了這件事情是對冰凝有百利而無一害,想必就一定能夠對皇上言聽計從,不過,盡管對月影的忠心放一萬個心,皇上仍是決定一開始的時候還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俗話說,小心使得萬年船,他身爲帝王的震懾作用絕對不能少,
“月影。”
“回萬歲爺,奴婢在。”
“朕問你,你家主子的書信可是都由你收拾着?”
“回萬歲爺,正是。”
“那好,你一會兒将娘娘的平日裏的那些往來書信統統都收拾出來,所有的,一件都不能少,收拾好之後就即刻交到朕這裏來。明天一早你再到高公公這裏把書信取回去,放回原處。記住,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來,包括娘娘本人,以後也不許說。如果你想讓娘娘妥妥當當地生下小阿哥,你就照朕剛才的吩咐,好好辦差。否則出了什麽差子,朕絕不會輕饒!就是娘娘本人也保不了你。聽明白了嗎?”
“回萬歲爺,奴婢全都聽明白了。”
聽着月影的回話裏都打着顫音,皇上知道自己故作威嚴之舉起到了預期的效果,想必月影是知道輕重之人,冰凝肚子裏的小阿哥就是他手中的法寶,不由得月影敢拿這件事情開玩笑。不過,看到月影膽戰心驚的樣子,皇上又動了恻隐之心,畢竟是跟了冰凝十來年的貼身大丫頭,平日裏不管是服侍冰凝還是服侍他,都是有功勞有苦勞,他是一個賞罰分明之人,這些全都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另外若真是因爲被他剛剛的威吓之舉吓破了膽,整日裏神情恍惚、疑神疑鬼,誤了服侍她家主子的正經差事又是得不償失,念及此,皇上又換上一副和顔悅色的樣子,連語氣都溫和柔緩了許多。
“你也不用太擔心,朕給你交個底吧,朕這些日子開始着手整理文集書稿以便日後彙編成冊,以前給你家小姐的書信裏寫了些詩稿,想看看有沒有值得收錄進冊的,不過,因爲你也不識字,又怕高無庸那個奴才看了去笑話朕,所以就想找你來辦這個差事,之所以不能夠跟你家小姐說,那是……,那是你家小姐臉皮薄,收了朕的信後,就再也不肯交出來,朕要過多次都不行,若是知道朕要彙輯入冊,定是更不會拿出來了,所以朕才不得已會想了這個法子來……”
皇上此番話并不全都是假話,也有一些真實的内容。帝王一旦登基之後,就連平日的言談話語都要編輯成“聖錄”,更不要說詩作文稿了,那更是要編印刊行,以供後人頂禮膜拜,所以他現在着手整理文集手稿是确有其事,然而要說他在給冰凝的書信中寫了什麽“情詩”,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了。他确實是爲她寫過一些“情詩”,隻不過從來沒有給她看過,因爲那些“情詩”全都是他在心情苦悶的時候自己寫下來,然後就收進了抽屜裏,從來沒有給冰凝看過。因爲他知道,若是冰凝心裏根本就沒有他,他就是寫上上萬首“情詩”,也難以令她回心轉意。而事後兩個人情投意合、相親相愛的時候,他當然就更不可能再把這些“情詩”拿出來給她看了,因爲他害怕冰凝笑話他,怎麽可能不打自招、自取其辱呢?因此,若是單從這一點上來講,他和婉然還真是天生一對,都是喜歡将情感深埋在心裏,甯可自己飽受相思痛苦煎熬,也不願向心上人敞開心扉。
這些經曆他從來沒有說起過,不過現在反倒是爲騙得月影的信任撒下彌天大謊提供了基礎素材,月影一聽是這麽一回事兒,當即“心知肚明”。
“回萬歲爺,奴婢一定萬分小心,絕對不會讓主子起半點疑心,隻是,您還是要一早小姐醒來之前把這些信還給奴婢,因爲奴婢不知道小姐什麽時候就會翻出這些書信來左看看右看看。”
“這個你大可放心,朕答應過你一早兒到高公公這裏取,就絕對不會食言。那,事不宜遲,已經沒有多少功夫了,你趕快先下去收拾整理,趕快把書信送過來。”
月影果然沒出乎皇上的意料,一聽說是爲了這個緣故需要收上她家小姐的書信,登時一改心慌意亂的神态,變得又激動又興奮。
“回萬歲爺,奴婢這就退下,這就趕快去收拾。”
不多時,高無庸就搬着一個大箱子進了屋來,再一件一件地将箱子裏的書信一一取出,整齊地碼放在皇上那張碩大的書桌上。雖然因爲避嫌,冰凝與婉然之間的通信并不多,但是由于持續了十來年的時間,積攢下來也是蔚爲可觀的數目,将皇上的書桌占得滿滿的。
面對這些堆成小山般的書信,皇上沒有特意先去看過封緘,而是随意地撿起幾封來看。雖然他從不曾見過婉然的家信,但隻需大緻看了一下内容,就能夠立即判斷出哪些是婉然寫來的。而實際情況卻是皇上有所不知,爲了避嫌的冰凝也幾乎就隻是與婉然通信,間或極偶爾會收到一些年家子侄的問候,因此剛剛皇上隻是随意地拿起幾封信,竟然全部都是婉然的來信。
望着那一行行娟秀的字體,這一個多月以來憑借巨大的克制力竭力隐忍的努力竟是在頃刻間就全部化爲烏有。自從得到婉然仙逝的消息,他一直不敢回想他們那刻骨銘心的過往,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誡自己,已經将她全部忘掉了。
可是看着眼前這些婉然寫來的信件,那一字字,一句句,即使沒有親身經曆他也全都能想象得出來,當她在寫這些信的時候,使用的是一種什麽樣的語氣,擁有的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這一封應該是在陽光明媚的午後,這一封定是在燭光搖曳的夜晚,這一封是在森嚴的湖廣總督府,這一封絕對是在遙遠的撫遠大将軍府……
忘不掉,永遠也忘不掉,就算是踏進墳墓中也不會忘掉,當婉然第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那滿腹疑惑、些微膽怯、無限詫異、竭力隐忍……
他又怎麽能夠忘掉,在茫茫無際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有他的真情告白,他的關心愛戀,有她的隐忍退縮,她的痛苦掙紮。當她的手被燙傷,急需太醫的診治,不得已假扮他的侍妾,當那個婦人裝扮的婉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真以爲那就是他們天長地久的開始……
爲了躲避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他帶着她策馬奔馳,逃奔密林深處,他爲她負的傷,她爲他獻出的初吻……
他更是不能夠忘掉,當她以十四貝子府格格的身份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飲下她親手敬上來的新婦茶,分明就是忘情水,可是爲什麽,他卻是直到現在仍然什麽都不能忘記?他飲下的哪裏是什麽忘情水,他飲下的,分明就是思憶茶,記下的,全是她的好……
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仿佛就還是昨天,音容笑貌猶在,卻是斯人已逝,此情隻待成追憶。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突然間一顆碩大的淚滴毫無征兆地落到了信箋上,驚出了他一身的冷汗。也正是這顆淚滴将他從無盡的往事追憶中拉回到現實中來,令他立即警醒,繼而将信箋挪離得遠遠,他害怕心細如發的冰凝在日後的某一天發現了這個無中生的淚痕,繼而産生懷疑。
暫時頭腦恢複清醒、恢複理智的他趕快囑咐高無庸。
“你連夜将這些信件拓下來,千萬記得,這些隻能由你一個人來做,不得假他人之手,還要千萬記得,原封不動地收拾好,怎麽拿出來的,就怎麽收回去,另外,要抓緊時間,頭五更之前的時候月影會前來取走。”
這就是他在翊坤宮答應了那笑靥如花的母女兩人後,趁着晚膳的時間,冥思苦想出來的法子。那母女兩人一臉滿足、一臉幸福的樣子,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原來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幸福,就是這麽一件簡單的事情,他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想出來一個萬全的法子,讓他的仙子多一刻幸福,多一刻快樂。
他說過,他此生已經辜負了一個,就不能再虧欠另一個,他要把虧欠婉然的,統統都補償到冰凝的身上,補償到湘筠的身上。他要盡他最大的努力,做一個好夫君,做一個好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