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實在是不能責怪小阿哥,這些日子以來,原本最受皇上器重的福惠竟是頻頻遭到他的皇阿瑪冷落。原本在潛邸的時候,那時的王爺隻要在府裏,無論多早或是多晚,無論在怡然居或是朗吟閣,他都定是要見上福惠一面。習慣成自然,漸漸長大的福惠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府裏的地位多麽的高,就連自己的親額娘都比不上他。
然而随着皇上成了天子,再也不需要在外面東奔西跑,更是被繁重的公務牢牢地拴在宮中之後,父子關系非但沒有随着條件的改善而更加鞏固,相反,他們即使整日生活在宮中,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諸多先決條件,卻是像冰凝一樣,福惠阿哥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無時不刻共享父子之情了。
今天的情形簡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成爲福惠阿哥自從進宮之後心情最爲不好的一天。好不容易盼到與他久違的皇阿瑪相見,結果不是被他的額娘搶盡了風頭,就是被他的湘筠姐姐橫刀奪走了父愛,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最受重視、最受寵愛的小阿哥了,他的皇阿瑪再也不屬于他一個人了!
小阿哥雖然才兩歲多,但是完全遺傳了他的父母,天資聰穎、心思缜密。經過上一次成功地利用自己那嘹亮的哭聲,立即換取了皇上和冰凝的注意力,經過百般哄勸萬般自責,獲得了皇上的專寵,初戰告捷并嘗到甜頭的福惠恍然大悟,終于找到了重新奪回父母恩寵的利器。于是當今天面對同樣的情形的時候,聰明的小阿哥再一次如法炮制,扯開嗓子幹嚎起來,哭聲簡直就是地動山搖、驚天動地,然而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那是幹打雷不下雨。果不其然,滿懷愧疚的皇上和後悔不疊的冰凝齊唰唰地将目光轉向了福惠,然而又齊唰唰地松開了湘筠,急急地走到抱着小阿哥的徐嬷嬷身邊,安撫他那顆受了傷的小心靈。
皇上自然是捷足先登,一把就抱過了福惠在懷中,冰凝本來也是想去抱小阿哥,不過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意識到了湘筠被他們冷落一旁,于是趕快又轉過身來,趕快牽上湘筠的小手,好生安撫。
“福惠弟弟也想你們的皇阿瑪好好抱一抱呢,等了好久呢,現在就就讓弟弟一小會兒,好嗎?”
“回額娘,女兒明白。您不是給女兒講過孔融讓梨的故事嗎?剛剛皇阿瑪已經抱過女兒了,現在女兒要把皇阿瑪讓給弟弟抱一會兒。”
孔融讓梨?原來皇上就是那隻又香又甜的梨子,被小格格和小阿哥争來搶去的。聽着小格格童言無忌之語,冰凝實在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皇上。還好,還好,皇上正一門心思地放在哄勸小阿哥之上,沒有注意聽到她們母女之間的這段對話。不過,若是皇上知道自己被小格格當作了那又香又甜的梨子會是作何感想?猜都不用猜,皇上一定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哈哈哈,冰凝一想到皇上那副吃了憋又不好發作的樣子就覺得心情登時大好,若不是剛剛小阿哥哭得地動山搖好不容易才搶到了皇上的溫暖懷抱,她真想現在就上去借着湘筠的話頭好好笑話他一番。不過,今天雖然不行了,但她還是在心裏悄悄地給他記下了一筆,等着哪天尋個機會好好捉弄他一番,定是極其有趣!一想到這裏,冰凝的臉上登時換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湘筠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讓冰凝的臉色立即變化萬千,但是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隻要不是生氣就好,于是小格格也就沒有再多去想,更不會有半點忐忑之情。
相聚總是短暫,快樂總是不長,皇上今天在翊坤宮足足呆了一個時辰,大大超乎了此前的預計,急得高無庸在門外直打轉轉,既不敢貿然上前催促,又被張廷玉的求見催得正緊,弄得他進退兩難。張廷玉當然知道皇上此時正在翊坤宮,這位貴妃娘娘深得皇上恩寵,自是得罪不起,無奈之下隻得是将怡親王搬了出來。高無庸得了十三阿哥的吩咐,登時也覺得膽子壯了許多,盡管如此,他仍是很有眼力勁兒地将嗓音壓得極低。
“啓禀萬歲爺,怡親王……”
聽到高無庸的聲音,皇上才蓦然驚覺,居然在這裏已經呆了将近一個時辰的功夫!盡管千不想萬不願,國事爲先的他也隻能是暫時放下天倫之樂。福惠阿哥才剛剛成功地将他的皇阿瑪從湘筠的手中搶過來,還不等隻上片刻功夫就又要離開溫暖的懷抱,怎麽舍得呢?小阿哥又再次使出大哭大鬧這個殺手锏,然而這一回,屢試不爽的招數竟然不能奏效了,他的皇阿瑪仍是無可奈何地将他送回到徐嬷嬷的手中。
衆人将他恭送到宮門口處,在福惠的哭鬧聲中,在冰凝的戀戀不舍之中,在湘筠的複雜心情之中,皇上離開了翊坤宮,連一句告别都沒有,他害怕回頭,害怕回頭之後又要舍不得移動腳步。
随着皇上的離去,翊坤宮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福惠本來就是幹打雷不下雨,見他的皇阿瑪回了養心殿,他也沒有了哭鬧的興緻,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待衆人匆匆用過茶點之後,冰凝就趕快讓徐嬷嬷将福惠阿哥帶走,她生怕這個小家夥又要想出什麽鬼主意,極盡破壞湘筠之能事,真若那樣,對福惠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對湘筠又無從安慰和補償,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于是用完茶點的第一件事就是早早打發走了這個頻頻惹事生非的小阿哥。
徐嬷嬷帶着福惠下去了,冰凝迫不急待地想讓湘筠趕快寫信。此時已經快要一更天了,這個時候小格格也快要休息了,卻才剛剛開始準備寫家信,如此挑燈夜戰實在是有點兒難爲湘筠,然而冰凝堅持要這個時間立即寫家信并不是苛責小格格,而擔心皇上走了以後,夜深人靜之時,左思右想下來再又變卦,那麽今天一晚的努力可就是全都要白廢了。
湘筠當然知道現在這是要給她的額娘寫家信,于是格外懂事地趕快坐到了書桌前。小格格才八歲,還坐不了椅子,平時冰凝都是在椅子上再加一個小凳子,否則湘筠根本夠不着書案,現在爲了自覺地盡快進入狀态,都不用冰凝催促,就趕快吩咐凝霜幫她放好小凳子,又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因此當冰凝淨手結束後回來,就隻見湘筠早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到了那個小凳子上,急急地等着冰凝發話呢。
冰凝見狀,讓月影搬了張椅子過來,放在小格格的身邊,當她坐下後,并沒有急于讓她寫字,而是先開口問了些問題。
“湘筠想跟額娘說什麽呢?”
“湘筠想告訴額娘,湘筠的皇姨父是皇阿瑪,小姨是額娘。”
冰凝快要被湘筠逗壞了,這麽寫上去,婉然姐姐還不是要被繞糊塗了?不過她也沒有急于糾正她,又問道:“那除了這件事情,你還想跟額娘說什麽?”
“湘筠還想寫,湘筠想額娘了。”
“想阿瑪嗎?”
“嗯,嗯,也想吧。”
“什麽叫也想吧。”
“湘筠很少見到阿瑪呀,都快忘記阿瑪長什麽樣子了。”
這句話說得冰凝一陣一陣地心酸,她當然知道爲什麽湘筠很少見到阿瑪,十四阿哥既是因爲公務繁忙,更是因爲與婉然關系緊張,連帶着對湘筠都不是很喜歡。
看着小姨額娘陷入了沉思,湘筠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她傷心了,于是急急地說道:
“那湘筠就說點兒别的吧,就說……”
冰凝自知是讓湘筠誤會了,趕快對她說:
“沒關系,沒關系,咱們這就開始寫吧,這回額娘不能幫你握筆,所有的字都得你自己寫,遇到不會的字,額娘會教給你,但是額娘也隻能是寫在另外一張紙上,湘筠要學着自己寫下來。”
“嗯,放心吧額娘。”
寫完這封區區二十來個字的信,都快一更天了,但是冰凝片刻都不敢耽擱,趕快吩咐凝霜将湘筠帶回去歇息,而這封信則差月影立即交到小武子手裏,再由他趕快遞給高無庸。
冰凝當然知道,盡管皇上給了額外的恩典同意湘筠寫信給婉然,但是她還是自覺主動地将這封信先交皇上過目,既是不想日後再生事端,也是充分尊重和感激皇上,冰凝是知恩圖報之人,旁人敬她一寸,她定是會還人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