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爲什麽要如此煞費苦心地兜來轉去?當然是爲了防止謠言的惡語中傷,他是無所謂了,被謠言中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湘筠格格還是這麽小的孩子,他怎麽能夠忍心讓小格格因爲這些污言穢語而受傷害?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則是,皇上也是打算要在婉然與十四阿哥之間做一個徹底的了斷。從前先皇在世的時候,他迫于壓力,即使是被人算計也隻能是忍氣吞聲,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婉然被十四阿哥納入府中作格格的結果。然而現在的他已經今非昔比,現在的他繼承了大統,再也不用懼怕先皇手握的生殺大權,再也不用懼怕自己畢生的夢想灰飛煙滅,現在他自己就是掌握普天之下所有臣子生殺大權的統治者,他完全有能力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雖然這一天來得有些太晚,晚得他隻能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一手遮天地抹去婉然在十四貝子府的一切痕迹。
如果這一天來得再早一些該有多好,早到她根本就沒有嫁入十四府的時候該有多好,雖然他不會娶她,但至少她不會受那麽多的罪,吃那麽多的苦,傷那麽多的心,就像霍沫,盡管他給不了她愛情,但至少能夠護得她周全。
然而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逝去的生命不可能再重新鮮活起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她的心意,盡自己力所能及爲她完成全部的心願。于是他将她所有的生命軌迹都一筆抹去,不僅僅是十四府的一切,包括在年府的一切,将她完完全全地還原成爲田家大小姐,仿佛這個世界她隻經曆了十來年的光景。
既然婉然與十四府和年府的關系完全撇得幹幹淨淨了,那麽對于湘筠,皇上當然也不可能讓小格格再與十四貝子府有任何瓜葛,反正也是要給小格格換一個新的身份的額娘,與其将小格格歸于十四阿哥某一個女人的名下,還不如徹頭徹尾地改頭換面,既然是換一個新身份,那麽還不如換一個身份更爲尊貴,關系更爲親近的府邸,因此非新晉莊親王府嫡長女莫屬了。
這就是皇上關于婉然,關于湘筠的所有思索與考量,隻是面對冰凝,他最心愛的女人,卻又是不想全部和盤托出。如果婉然不是她的姐姐,湘筠不是她的外甥女,他當然不會有那麽多的顧慮,然而正是因爲冰凝與她們的關系實在是太過親密,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多的話,很多的安排,正是因爲這個親密而摻雜了太多的感情因素,而實在是無法說出口。因此不管是出于擔心流言蜚語還是爲婉然徹底斷絕十四府身份,皇上都不想跟冰凝說得太清楚,但是如果他不說清楚,心存疑惑的冰凝自是整日裏擔心難過,若是憂思過度傷了胎氣就更是得不償失,無奈之下,思前想後一番他隻得是選擇了一條折中方案,委婉地開了口。
“你不是說,朕搶了别人家的閨女麽?所以朕也是心虛得很,底氣不足,所以有些擔心十四弟,這麽做的話,想必他在臉面上會好看一些。”
聽到皇上如此說來,冰凝立即因爲剛才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皇上的君子之腹而深感愧疚,慌忙說道:
“臣妾哪裏有這麽說過?現在姐姐和十四爺都不在京城,小格格若是能留在宮裏,自是她的天大福份,也是您的大恩大德,那……,臣妾這就謝過皇上,也替姐姐謝過皇上。”
冰凝這一句平平常常的“姐姐”,自然又是勾起了他的無限傷感。漢人都講究“入土爲安”,想一想這個時候的蘇州,早已經是桃紅柳綠、莺飛草長,婉然身處山水秀美的江南,有她摯愛的父母雙親陪伴在身邊,定是能夠含笑九泉之下,于是他的心情總算是稍微好了一些,繼而強壓下心頭的難過對冰凝說道:“朕不要你謝什麽,隻要你能夠永遠在陪在朕的身邊,朕也就心滿意足了。”
聽到皇上如此簡單質樸卻又意味深長的言語,冰凝有些懵懵懂懂,禁不住擡起頭來,迎面撞上的是他深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還有濃濃的真摯的情感,更是令冰凝千般疑惑萬般思慮。什麽叫隻要能夠永遠陪在他的身邊?她不陪在他的身邊,還能去哪裏?她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掌控在他的手中,不是她想不想的事情,而是他想不想的問題。他是天子,是帝王,能否陪在他身邊完全取決于他的一句話,怎麽這麽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反倒變成一件難事了?
他當然知道她的困惑,隻是經曆了人世間這麽多的悲歡離合,他更深刻地體味到了世事無常,諸事無奈的苦痛。雖然他貴爲皇帝,但是能夠與心愛的人“生同衾、死同穴”都是難以企及的奢望。
因爲處理婉然的身後世,令皇上不可避免地開始思考他與冰凝的未來,就算他是天子,也終究逃脫不了一死,而冰凝因爲不是他的皇後,按照祖制,是不可能與他“死同穴”的,然而他是有多麽的深愛他的冰凝,就有多麽地希望她能夠“永遠”地陪在他的身邊!
他解釋不了她的疑惑,他唯有暗下決心,要千方百計去積極争取,哪怕付出沉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因爲存了很重的心事,即使有佳人在旁,皇上此時也是沒有了再多談的心思,于是隻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又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翊坤宮。
心事重重的皇上走了,冰凝原本就心存疑惑,又見皇上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當然也是心情久久不能平複,畢竟這一段時間以來的變故實在是太多了,她又是一個心思很重的人,不過說到對于皇上爲湘筠格格的這番苦心安排,她倒是既感動又内疚。
她向他坦承了關于“故人”的事情之後,第三天他就率大隊人馬啓程去了遵化,而剛剛他過來告訴她關于湘筠安排的這番談話,是他們自“故人”事件之後的第一次相見,距離他回到京城也有四天的時間。對于他們這麽長時間的分别,特别是他回到京城之後,一連三天都沒有過來看望她,這個變化令冰凝的心中既有愧疚自責,又有惴惴不安,因爲她實在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的心思根本就不需要她來捉摸。他拖了這麽長時間才過來,既是因爲事情太多、太忙,也是想要等十六阿哥把事件都辦利落了,一并給她帶來這個好消息。隻是他這個一反常态的舉動,又恰恰處在“故人”事件的敏感期内,不由得讓冰凝心生忐忑、左思右想。
此外,這些天來,雖然婉然的消息被皇上嚴格封鎖,但是十四阿哥被留在遵化守衛景陵的消息卻是因爲不受控制,就像是長了翅膀般地席卷皇宮的每一個角落,翊坤宮當然也未能幸免。
冰凝猛一聽到月影說起十四阿哥被皇上降旨留在遵化守皇陵,當場驚得目瞪口呆。
“月影,這話可是真的?你是聽誰說的?”
“奴婢也是聽坤甯宮的紫玉說起來的,聽說從遵化啓程之前,十四爺和皇上大吵了一場,太後娘娘又氣得昏倒了。唉,這回太後可是不能再說是被小姐您給氣昏倒的吧。”
“月影,十四爺留在遵化守陵,是不是貝子府的女眷都過去了呢?”
“不知道呀。紫玉沒說。小姐,您這可是惦記着大姑奶奶?”
“嗯,怪不得皇上讓姐姐她們留在張家口,連京城都沒讓進呢,原來是爲了直接讓姐姐她們去了遵化。看來皇上早就打算好了讓十四爺留在景陵,而不是因爲發生了沖突,才臨時做出的決定。”
“如果是直接去了遵化,怎麽大姑奶奶也不給小姐您寫封信呢?難道她不知道小姐您的擔心嗎?”
“或許是姐姐不敢寫吧,畢竟現在這裏是皇宮,她又是十四爺的格格,姐姐一定是擔心萬一因爲這封信,再造成皇上和十四爺之間的誤會,就太糟糕了。”
“也是這個理呢。”
“月影,你再去打探一下婉然姐姐的消息吧。”
“小姐您都不知道的事情,奴婢怕是不一定能打探得來呢。”
“沒關系,能打探來多少是多少,總比天天這麽胡思亂想、擔驚受怕好多了。”
月影也想盡快打探到婉然的消息,好讓小姐姐放寬心思,踏實養胎,否則整天裏惦着這件事情,怕又是要因此而思慮過重,讓肚子裏的小阿哥跟着遭罪了。可是月影就是使出了渾身數解,也沒有打探來隻言片語,讓她好生奇怪:大姑奶奶這可是怎麽回事兒?不知道小姐擔心惦記着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