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是懂事理的人,從來不會向他提無理要求,實際上不要說提無理要求,就是正常的、合理的提要求,她也是幾乎都沒有。曾經他是那麽地渴望她也能夠像其它的女人那樣提一些這樣或是那樣的,甚至是不合理的要求,然後他一一都爲她辦到,看到她心滿意足的笑容,他的自我滿足感也會油然而生。可是冰凝從來不給他這個機會,令他常常心生不滿,不滿這個很會風花雪月的女人爲何在這件事情上那麽的不解風情。
今天,這個永遠都是被動地接受着他的關心和愛護的冰凝,終于肯開金口向他提出一個要求,終于能夠小小地滿足一下他的自尊心,他應該高興才對呀!實際上,皇上就是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這是她第三次向他提要求,第一次是爲婉然請求一個體面的嫁妝,第二次是爲他與十四阿哥兄弟之争,那兩回都是冰凝爲别人的事情來求他,唯有這一回,是爲她自己,或者說是爲他們倆個人向他請求些什麽,面對冰凝勇敢而主動地邁出了對她而言是極爲艱難的這一步的時候,他怎麽能夠狠得下心來說出拒絕的話?
“高無庸?”
“回萬歲爺,奴才在。”
“你現在就去給翊坤宮傳朕的話,明天朕會找個時間過去,跟娘娘說,不用刻意等朕,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因爲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得出來功夫。”
冰凝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這麽快就得到了皇上的答複,依照這六天避而不見的情形,她以爲皇上還要再找些借口再拖上個三天五天的時間,結果竟是立即就差高無庸過來傳話,委實是又一次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過好歹皇上不再回避她了,冰凝總算是心裏稍微踏實了一些,隻是憑直覺,任她對皇上的了解,對于即将到來的那個明天還是充滿了隐隐的擔憂。
盡管皇上已經吩咐過不要刻意等他,平日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然而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心裏存了事兒的冰凝幾乎是一夜沒睡,全都是不停地猜測會有什麽事情發生。皇上之所以昨天晚上就立即差高無庸來回話,爲的就是讓冰凝安心踏實,好好睡個踏實覺,結果仍是事與願違,得不到消息冰凝會胡思亂想,得到消息她仍是在胡思亂想,而且第二天從一大清早月影前來服侍她起床開始,她就不停地催促月影。
“你先别在我這裏忙活了,趕快先去找齊公公,跟他說,就說是我的吩咐,今天萬歲爺要來咱們宮裏,讓他仔細盯緊點,一旦得了皇上從養心殿動身的消息,就一定要立即過來禀報,切不可耽擱半點。”
即使翊坤宮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都如臨大敵般地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然而在這一天的時間裏,冰凝的心裏頭總是七上八下的,更是一反常态地在臉上寫滿了魂不守舍的表情,就連小小的福惠阿哥都發現了其中的異樣:額娘怎麽不喜歡我了?額娘怎麽總是一個人想心事,連福惠都愛搭不理的?
一直拖到晚膳過後,皇上才移駕翊坤宮。一整天的時間裏他确實都在忙,另外不用猜他也知道,隻要是一見到冰凝,就算是不開口說話都會令他情緒失控,如果他太早過來的話,這個情緒失控會令他接下來的時間裏根本無法專心辦公,那些早已經提前安排好的與衆大臣們議事安排就要全部被取消。
婉然的離去盡管是一件令他悲痛萬分的事情,盡管他也是一個有着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然而他首先還是一個帝王,是一個先天下憂而憂、後天下樂而樂的君主,怎麽能夠将兒女私情混雜到國家大事之中,公私不分呢?怎麽能夠撇下他應盡的職責,任性而爲呢?
終于,當張廷玉最後一個退出養心殿的時候,距離掌燈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直到現在才意味着這一天與所有外臣商議的事項全部告以結束,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開始考慮如何兌現昨天向冰凝許下的承諾。
見到張廷玉退了下去,高無庸立即吩咐禦膳房傳送膳。然而此時的皇上哪裏有半點心思用膳呢?一想到即将到了與冰凝的見面,令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滿滿一桌的佳肴美馔,于是這些盤盤碗碗、杯杯碟碟如何端上來的,又如何端了下去。
在養心殿的皇上沒有半點心思用膳,而在翊坤宮中的冰凝也是幾乎水米未沾,她望眼欲穿地等了整整一天的功夫都沒有等來皇上,不知道他是被公務絆了腿腳,還是因爲隔了一夜就把對她的承諾忙得忘記了。難道說皇上已經答應了她的事情,還會不算數嗎?
當然會算數!推掉了一桌子食之無味的珍饈美馔,也來不及批閱那些堆積如山的奏折,皇上終于下定決心高聲喊來高無庸,啓駕!他知道,冰凝已經等了一整天的時間了,他也已經退到了懸崖邊上,再也沒有半點退路。
對冰凝而言,一般在這個時間都是将兩個孩子由凝霜和徐嬷嬷穩各自帶回到他們自己的房裏去準備晚上的歇息,然而今天的冰凝由于一直心不在蔫,令福惠阿哥極其不滿意他的額娘這番表現,因此同冰凝和湘筠一并用過晚膳過後,小家夥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徐嬷嬷抱走,任誰說出大天來都沒有用,冰凝拗不過他,隻好答應讓他在這裏再多玩一會兒,實際上就是讓小阿哥再與她多粘一會兒。
這邊剛剛答應完福惠阿哥,那邊就聽見小武子前來禀報,皇上正從養心殿起駕前來翊坤宮。等了一整天都沒有等來半點消息,冰凝以爲今天皇上會食言了,正打算待小阿哥和小格格各自歇息之後,再差小武子去打聽一下情況,哪裏想到皇上說到就到了!
皇上能夠如約前來本來是一件令冰凝萬分欣喜的事情,然而才剛剛答應了福惠阿哥再多陪他玩一會兒,怎麽辦呢?冰凝猶豫了一下,是讓他們各自趕快回去還是和她在一起迎接皇上的大駕光臨?不僅僅是因爲已經答應了福惠阿哥,不想出爾反爾令小阿哥萬分失望,更重要的是不但她自己有六天沒有見到皇上,就是孩子們也有整整六天的時間沒有見到他們的阿瑪或是姨父了,因此短暫的猶豫之後就是迅速地決定将小家夥們留下來。
養心殿與翊坤宮隻有幾步之遙,衆人才将湘筠和福惠兩人整理好衣衫發帽等物,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于是包括冰凝在内的所有人都齊齊地行禮請安。
皇上的第一眼目光永遠都是停留在冰凝的身上,見她又一次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地行禮請安,一股怨氣沒來由地騰地一下子湧上了心頭,于是在趕快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來的同時一連串責備的話禁不住脫口而出。
“你怎麽就不能聽朕的一句勸呢?你現在的身子這麽沉,還行這麽大的禮,你怎麽就這麽不知道愛惜自已的身子呢?前些天朕怎麽跟你說的,你又是怎麽答應朕的?你倒可好,明明當着朕的面答應得好好的,到頭來又是我行我素,對朕的話置若罔聞!下次如若再這般行禮,朕可就真的生你的氣了。”
所有的人都從皇上啰啰嗦嗦的一通老生常談之中聽出來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從前他也經常這樣對冰凝說這種話,然而以前大家從這些貌似責備的言談話語中隻是聽出來了寵溺的味道,然而今天,那熟悉的寵溺的味道幾乎尋不到一星半點,相反卻滿滿都是責備的口氣,所有人的心中都止不住地替冰凝捏了一把汗,因爲他們知道,皇上這一次是對他們家主子真的動了氣、動了怒。
的确,他剛才這番話确實是比往日重了許多,然而即使他自己都意識到如此對待冰凝實在是太過苛責,然而卻仍是隐忍不住。原本他就一直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之中,此時又猛地見到冰凝總将他的話當耳邊風,不好好養身子,深深地刺激了他那脆弱的神經。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桃李年華的姐姐,不能再失去這個視若珍寶的妹妹,因此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語才會滿含了責備的口氣,卻是令他即刻又是後悔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