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公公?你怎麽在這裏?皇太後那裏誰當差呢?”
小武子看到冰凝下了馬車,本來想上前攙扶一把再請安,誰料到她竟然是如此心急,還不待他行禮就先問了起來,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的小武子隻得是一邊小跑兩步迎上前來,一邊恭敬口頭先行請安。
“給主子請安。萬歲爺吩咐奴才回您這裏當差,皇太後娘娘那邊,萬歲爺吩咐王長有王公公官複原職,繼續伺候皇太後娘娘,何大管家還是回大福晉跟前當差……”
聽罷小武子轉述的皇上的吩咐,不用再多問一句,冰凝已經完全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當冰凝剛剛被皇太後無條件放回來的時候,皇上忌憚這其中有什麽暗藏的陰謀詭計,因此要小武子繼續留任,王長有官複半職,從以前的大管家降爲二管家,既是給了皇太後面子,也是确保萬不可吊以輕心、上當受騙。
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嚴密監控之後,連半丁點兒的珠絲馬迹都沒有被發現,令皇上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對永和宮的策略。現在這個結果隻說明兩個問題:要麽就是皇太後和十四阿哥實在是隐藏得太好太深了,連嗅覺一貫超乎異常靈敏的皇上都抓不住一星半點的把柄;要麽就是皇上的嗅覺靈敏得過了頭,這一次竟然失靈了。
當先皇嫔妃們或就養于自己兒子的府邸,或悉數搬到慈甯宮之後,永和宮俨然成爲了一座孤島,皇太後徹徹底底地成爲了孤家寡人。這些日子以來,永和宮既斷了與外界的大部分聯系,又沒有發生什麽新的動向,令皇上高度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地松緩了一些。
畢竟他與皇太後是親生母子,血濃于水,再是勢不兩立,至誠至孝的皇上仍是做不出斬盡殺絕的事情來,因此借着接冰凝回宮這個契機,他将小武子又調回了她的身邊,正式成爲翊坤宮的大管有。畢竟冰凝即将誕育小阿哥,急缺人手,雅思琦新近坐鎮中宮,千頭萬緒也是急需人手,因此小武子和何全繼續侍奉舊主才是較爲理想的安排。
至于永和宮,還是讓王長有官複原職吧,就算是主動向皇太後低個頭,換來她老人家的心情舒暢。畢竟以雅思琦爲代表的兒媳婦們開始要當這個家了,一步步地退出這個幾乎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誰的心情不惆怅?
一切都恢複了從前的模樣,這個結局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皆大歡喜,冰凝當然更不例外。自己的奴才全都回到了她的身邊,自己的物件全都随她悉數進了皇宮,還有即将誕生的小阿哥,所有的這一切,似乎可以很大程度地抵消掉很大一部分因爲皇上登基而帶給她的負面情緒。過不了幾天就能見到從西北歸來的婉然姐姐了,一切就都圓滿了。
一想到這裏,冰凝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原本就是一個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之人,而這十來年的坎坷經曆艱難困苦更是令她的這顆心愈發地堅強起來,同時也更加地脆弱起來。艱難困苦可以令她鬥志昂揚,而幸福美滿也可以令她脆弱不堪。
現在,當冰凝苦盡甘來,赢得了屬于自己的愛情,也即将迎來自己人生中最爲輝煌的時刻,她不是像别人那樣興高彩烈、欣喜若狂,而是泣不成聲,不知道上輩子積攢了多少修行,才換來這輩子享之不盡的福份,讓現在的她隻覺得自己猶如是在夢中。
衆人都發現了冰凝的異樣,不知道他們的主子怎麽會輕啜起來,當然,也隻有月影能夠知道也能夠體會她此時的心情,于是趕快一邊假意責備小武子,一邊替冰凝找來了一台階,緩和尴尬氣氛。
“齊公公,您不說把主子趕快迎進去,還擋着道……”
“哎呀,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還請主子千萬不要責怪,奴才就是太激動了,一時糊塗了,您趕快這邊請,這邊請。”小武子一邊罵着自己一邊忙不疊鞍前馬後地将冰凝領進了宮。
随着小武子轉過了影壁,冰凝赫然發現,怡然居所有的奴才們全都已經在院子裏站好,恭候她的大駕光臨,此時一見到她,立即齊唰唰地俯身行禮。待一陣響動過後,冰凝仔細一看,彩霞、彩蝶、雲起、雪飛、青草、小雲、蔣嬷嬷……一個都不少。
更驚奇的事情還在後面。待冰凝緩步走進正殿,清早還正在使用的圓幾、矮榻、妝匣、團扇……甚至是舊舊的窗紗,磨得有些起毛的地毯,無一例外,全都如排山倒海般地映入了她的眼簾!更令她難以置信的是,這些物件連擺放的位置都與從前一模一樣,令冰凝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第一時間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就在她久久難以緩過神來,不知道在短短的四個時辰之中,如何像變戲法兒似的變出來的一個全新的怡然居的時候,隻聽耳邊響起了“汪、汪、汪”的犬吠聲。天啊!是雪球!冰凝猜得沒錯,确實就是雪球,是他在送給她那座“風寄燕然”的時候一并送她的那隻卷毛獅子狗,此時也正卧在暖炕上,既懶洋洋又眼巴巴地期盼着她的擁抱。
面對正在向她邀寵的雪球,冰凝想都沒想擡腳就走上前去,送給它一個一如既往的擁抱,結果腳才擡起來,就突然間感覺屋子裏突然安靜了下來,轉身一看,原來是他!是皇上,正專注地望着她。皇上什麽時候進來了?怎麽也沒有人提前傳口信兒呢?害得她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現在這個時候,不要說準備,就是請安都晚了,心急之下,冰凝來不及多想,先趕快俯身行禮才是上策。
“臣妾給皇上請安。”
得到蘇培盛差人送去的口信,皇上知道冰凝已經到了翊坤宮,他特意吩咐了衆人,不要驚動年側福晉,他也有私心,他也是愛慕虛榮,他隻想看一看,當冰凝面對他這個奇思妙想的時候,會是怎樣一副表情。此刻他如願以償地全都看到了,看到了冰凝被他深深感動的淚水,可是他同時也看到了她的焦急不安,吓得他将冰凝趕快一把就扶了起來。
“不是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嗎?有了身子就不要請安了!”
“這是在宮裏,不比從前,一言一行都不能有絲毫閃失呢。”
“這一院子的奴才,哪一個不全都是你怡然居的人?你還能怕了他們?還是說他們有幾個膽子敢尋你的短處?”
“臣妾是擔心翊坤宮以外的地方,萬一傳揚出去,被旁人尋了借口,會讓您很爲難。連翊坤宮都沒有做好的事情,還怎麽能夠服衆?”
“不管怎麽樣,朕說免了你的請安就是免了,你總不能爲了服衆,就不顧朕的小阿哥吧?”
雖然冰凝在潛邸住了将近有一個月的時間,雖然她依然還是那麽的瘦弱,可是這短短的二十幾天的時間裏,她的身形仍是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極不滿意。
“不是說過要你養胖一些嗎?怎麽還是這麽瘦?難道真的需要去責罰月影,你才能聽進去朕的話?”
“沒有,沒有,臣妾已經很盡心了,月影更是盡心盡力,隻是……”
他當然不會去責罰月影,隻不過是随口開了一句玩笑,然而萬沒料到冰凝竟是當了真。從前他們倆個人之間開玩笑習慣了,所以他才會沒經大腦就脫口而出,卻是今非夕比,伴随着他的登基,連冰凝都徹底地改變了,這個現實令他格外的沮喪。
自繼承大統以來,無論是敵對勢力還是摯愛親人,沒有一個按照皇上的意願擺正自己的位置。對于敵對勢力,他當然是希望對方俯首臣服、忠心耿耿,結果不管是八阿哥還是十四阿哥,不管是明裏還是暗裏,都與他針鋒相對、勢不兩立。而摯愛親人這一邊,不管是十三阿哥還是冰凝,更不要說十六、十七阿哥和雅思琦她們,都對他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句話,辦錯一件事。
他想要的帝王威嚴得不到,而他想要的人間親情溫暖還是得不到。如果說十三阿哥他們因爲臣子身份而有所忌憚,雅思琦她們礙于夫妻之禮而端莊持重,那麽冰凝的這個相敬如賓給予他的打擊不啻是最爲沉重的。畢竟她曾經是那麽的桀骜不訓,那麽的特立獨行,現如今随着他的一朝爲君而遁影無形。
盡管心情沮喪到了極點,然而畢竟今天是個喜遷新居的日子,也是他們曆經磨難終于幸福團圓的日子,更何況冰凝還懷有身孕,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太過責備她,爲此,他努力克制住了心中的巨大失望和難過,同時強打起精神,用故作輕松的語氣回了一句。
“朕隻是随口說說罷了,你怎麽還當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