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打開門之後映入她眼簾的是劉太醫那張面色陰郁、神色難看的臉龐,然而對于月影而言,這張臉竟又是第二個大大的驚喜!原來是劉太醫,這可真是太好了,菩薩終于被她每日虔誠的祈拜感動了,終于眷顧小姐了!隻要有了劉太醫親自出診,小姐就一定不會再有什麽岔子了,一定會萬事無憂了!
月影之所以這麽激動,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爲劉太醫與她們相熟,在暫居永和宮幾乎與世隔絕的這些日子裏,能夠見到一個略微臉熟之人對她來講都像是見到了親人一般,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爲劉太醫是婦科聖手,這一回出診不但能夠醫治冰凝的臉傷,同時還能順便幫她看一看小阿哥怎麽樣了,這簡直就是雙喜臨門呢,月影當然是高興得合不擾嘴了。隻是她實在是太過激動,又是個嘴拙之人,情緒極度亢奮之下竟是隻顧得沖劉太醫傻傻地笑着,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劉太醫一直處于對自己未來不堪命運的憂心忡忡之中,此時面對月影的這個怠慢更是令他心中沒有底,拿不準眼前這個丫頭是皮笑肉不笑還是嘲笑諷刺挖苦。月影是什麽身份他自然非常清楚,按慣常來講,作爲冰凝的貼身大丫頭,當然就是皇上的收房丫頭,她的态度定是來自于皇上的授意。一想到這裏,劉太醫更是覺得自己這一趟出診根本就是有去無回。
就在劉太醫惶惶不可終日之際,幸好湛露及時趕過來給他們解了圍,因爲她久等半天都不見外面有動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待她快步過來看到的隻是兩個人站在門口既不進來也不說話,當即很是奇怪。
“月影姐姐,主子問……”
月影這才省過味來,慌忙将劉太醫請進屋裏。待劉太醫随兩個丫頭進了屋之後,湛露忙着奉上熱茶、照應落座,月影則趕快進裏間扶冰凝出來。
劉太醫前幾次赴王府應診的時候,從不曾有幸見上冰凝一面。由于那幾次出診不是醫治小題大作的手傷就是複診喜脈,因此每一次的望聞問切都是由月影事先架上屏風,再請劉太醫上前診治。
然而今天卻是不行了,由于冰凝是臉頰受傷,如果再是隔着屏風看不到傷口,就是神醫扁鵲來了也無法診治。不過劉太醫卻并不知道冰凝傷在臉頰,隻見外間屋沒有架設屏風就以爲這年主子傷得不輕已經起不來床了,需要躺着應診。然而由于沒有得到吩咐,他也不可能貿然随月影進裏間,于是隻得是尴尬地在外間屋繼續落座,靜等吩咐再前去應診。
結果等了許久沒有等到準許他進去的吩咐,反而聽到了有腳步聲傳出來,而且是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怎麽?側福晉親自出來了?時間不多,實在是來不及劉太醫再多想,吓得他趕快起身離開座位,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即刻朝着裏間屋門口的方向俯身行禮。
“給側福晉請安。”
“劉大人千萬不要客氣,趕快請起。”
冰凝一邊将劉太醫叫起,一邊在月影的服侍下在主位上落座。
果然是年主子!聽到這溫婉輕柔、不緊不慢的吩咐,劉太醫非但沒有令心情平靜下來,反而是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先有于太醫的前車之鑒,又有皇上吹毛求疵的名聲在外,面對這個甚得恩寵的年主子,劉太醫簡直是坐立不甯,生怕自己有半點過錯被皇上抓住把柄而治罪。因此即使冰凝已經發話請他起身,半響過後劉太醫仍是沒敢動,依然保持垂首低頭的姿勢,不敢有任何冒犯和不敬之舉。
面對如此小心謹慎的劉太醫,冰凝和月影兩人無可奈何地相互對望了一眼,她們也不想如此尴尬地面對劉太醫,也想有一架屏風能夠令雙方都心裏踏踏實實,奈何皇太後這一巴掌非要落在冰凝的臉上。最終還是月影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
“那就請劉大人開始診治吧。”
“不知年主子這傷是怎麽弄的,微臣知曉了才好對症下藥。”
劉太醫說這些話的時候,依然低着頭。冰凝兩人是尴尬萬分,那劉太醫可是如履薄冰,生怕一個閃失就招開殺身之禍。就說現在吧,擡頭望診?他劉太醫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放肆無禮;不擡頭?不知道傷情如何,怎麽才能診治?好在劉太醫也是久經沙場之人,短短時間裏就想出來一個兩全之策,他自己繼續俯身垂首,通過口頭詢問的方式來解決診治問題。
劉太醫自己的難題解決了,卻是令冰凝和月影兩人陷入了無言以對的境地。說實話嗎?那她就是剛剛被掌了嘴。這麽傷臉面的話讓月影如何開口說得出來呢?再者說了,聽到這個實話,但凡一個人動腦筋想一想都能夠知道,這永和宮裏除了皇太後,誰敢打她這個側福晉?說實話的結果無異于将婆媳矛盾、母子失和的醜事公之于衆,這讓她們如何說得出口?不說實話?那劉大人如何悉心診治、對症下藥?這一趟不是白跑了嗎?
再是爲難,也隻能是請劉大人親自驗過傷方能診治。對于劉太醫的尴尬處境她們也都心知肚明,因此猶豫再三、權衡利弊之後,最終還是冰凝朝月影緩緩地點了點頭。得到冰凝的首肯,月影隻得是硬着頭皮再度開口。
“我家主子已經恕您無罪,煩請劉大人盡快開始診治吧。”
有了冰凝的特赦,劉大人再若是堅持不肯擡頭可就是對主子不恭不敬了,無奈之下,他隻得是戰戰兢兢地擡起頭來,匆忙看一眼。
确實是隻需一眼,他就能夠知曉傷情,而且隻是這一眼,就将他當即震驚得目瞪口呆!那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半張臉豔若桃李,半張臉奇醜無比。這是一個劉太醫做夢也意料不到的結局。怪不得剛剛這主仆兩人不肯回答他的問診,那又紅又腫,上面還挂着三道血痕的臉頰都明白無誤地向劉太醫昭示着,這麽重的傷情定是被掌嘴的結果。劉大人在宮中行醫多年,窮其他大半生,确實不曾見識過哪個主子會得到如此處罰。然而這一次,他确實是大開眼界,發生在這個被皇上萬般寵愛又身陷永和宮中的年主子身上的傷痕,除了皇太後,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麽人,敢對側福晉下如此狠手。
如此觸明驚心的一瞥,令劉太醫的心情跌入了谷底,他知道,這一回的渾水,他可是趟定了,唯一不清楚的是他的下場是否會比于太醫更慘。不管等待他的命運如何,本着醫生治病救人的天職,他仍是盡心盡力地爲冰凝開具了醫治方案。隻見劉太醫先是從藥箱中取出消腫的紅花散和去除傷疤的消痕膏,然後一一向月影做了詳盡的醫囑。
待全部說完之後,對于這個是非之地,劉太醫當然片刻不敢多留,連口茶水都沒敢喝,當即是起身告退。
“啓禀側福晉,微臣學識淺薄、醫術不高,也隻能是做到這一步,但完全是盡心盡力,如果您沒有其它的吩咐,微臣這就告退了。”
月影一見劉太醫要走,焦急萬分,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相識又相熟的太醫,她可真舍不得劉大人這麽快就離開了,至少也要再幫着看看她家小姐肚子裏的小阿哥怎麽樣了。于是劉太醫的一句告退沒有得到冰凝的發話,反倒是被月影搶了先。
“劉大人,既然您已經跑了一趟,那就正好勞煩您再行舉手之勞,替我家主子看看小阿哥怎麽樣了吧。”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劉太醫最怕攪合進這件事情上,而且這次臨時出診原本就是以看外傷爲名,怎麽又牽扯出來要看喜脈來了?要知道于太醫就是載在這了這個喜脈的事情上,他實在是不想再步于太醫的後塵。然而,面對眼露萬分期許目光的月影,面對身懷六甲卻遭飛來橫禍的冰凝,又是他最爲擅長的婦科,還有醫生的天職,一骨腦地向劉太醫襲來,令他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皇上,皇太後,年側福晉,全都是身處在權力中心的核心人物,更是一個是非泥潭,無數的人想要奉迎巴結,爲的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然而到頭來真正能有幾個如願以償?反倒是絕大多數都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他劉太醫沒有修煉出“常在河邊走,還能不濕鞋”的本事,明哲保身之舉就是躲着河邊走,繞着水塘走。可是現在的情形卻是他早已經被這些河流、水塘、泥沼團團包圍在中央,插翅難飛,他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