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就和他猜測得一模一樣!冰凝在傍晚時分先是挨了一頓嚴厲的訓斥,又不得不從皇太的房裏退出來之後,一路上強忍着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生怕一不小心,那淚珠就會從她的臉上、衣襟上再一路滾落到地上,憑白被旁人看了笑話過去。她的笑話不就是皇上的笑話嗎?雖然整個宮中全都是王府過來的奴才,可也不是人人都與她一條心。
待到好不容易強忍着回了屋裏,她再也控制不住憋屈已久的心情,一頭就撲倒在暖坑上,哭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既是因爲受了娘娘的一頓斥責和羞辱,心中委屈不已,又是因爲她急切地想知道婉然姐姐的消息,卻是半點兒也沒有得到,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十四阿哥,又會是什麽時候了。雖然她每天晨昏定請,然而十四阿哥怎麽可能算準了時間都在這個時候進宮向皇太後請安呢?另外,今天這個場合對于打探婉然的消息确實是個大好時機,因爲隻有她與皇太後、十四阿哥三個人在場,實在是千載難逢太難得了。隻三個人還比較容易将話題往西北方面轉移,若是加上穆哲、雅思琦,甚至再有皇上在場,那可就是杳無希望了。
從前她們姐妹兩人由于擔心加劇皇上與十四阿哥之間的隔閡與誤會而盡最大努力減少書信往來,雖然要相隔半個來月才能有一封家信,雖然裏面隻有隻言片語,但是對于她們來講已經足以慰籍彼此。然而現在随着皇上繼承大統,不管是出于避嫌的需要,還是擔心給對方惹出事端,她們就像是不約而同似的,當即就斷了互通消息的念想,即使是一句平平常常的互道平安都不敢,生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拿來大做文章。
現在自皇上登基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沒了書信往來,又打探不到消息,冰凝的心中不知道有多麽的傷心,難道說她們姐妹從此真的就要各爲其主、至死不得相見了嗎?
月影隻知道冰凝因爲被皇太後當衆訓斥臉面上不好受而傷心難過,哪裏知道還有思念親人的這一層意思在裏面,因此雖然她趕快好言相勸了許久,卻是因爲沒有勸到點子上,即使說費盡口舌仍是成效不大。
不過正在她一愁莫展之際,晚膳适時地送來了。冰凝再是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也不能跟肚子裏的小阿哥過不去呀,于是月影使出了渾身數解,再次拿這個還沒有出世的小阿哥當作救命稻草。
“小姐,這事兒若是擱在以往,奴婢定是不會讨您煩心,定是會由着您的心思,先哭個痛快了再說。可是現在不一樣呀,您再傷心難過,也不能不吃飯啊!現在就是餓着誰,也不能餓着小阿哥啊。否則不要說奴婢,就是您将來也沒法兒跟皇上交代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
大道理冰凝全都懂,可是不要說像她這樣重感情之人,就是任何一個人面臨骨肉親情的永世隔絕而情難自控。同樣也是因爲懂得大道理,冰凝才會異常清醒地認識到,她不僅是婉然的妹妹,她也是皇上妻妾,是小阿哥的額娘,她要爲所有愛她的親人們好好地活着,才能不愧對他們對她的熱愛深情。
于是冰凝慌忙間強忍住悲傷,一邊抽噎,一邊勉強喝下一小口清粥,結果卻是才剛剛從嗓子眼裏咽下去,卻又突然間噴湧而出,弄髒了整條帕子還有小半個衣襟。月影見狀知是強求不得,再也不敢勸冰凝繼續用膳,生怕引發了她的胃痛症而一發不可收拾,隻是讓湛露去端了一些姜糖水回來,小心地喂她喝下大半碗,總算是沒有再吐出來,月影這心裏頭總算是稍稍踏實了一些。剩下的那小半碗因爲有些涼了,月影不敢再有半點閃失,隻好棄之一旁,趕快服侍冰凝在床上歇下。
雖然早早就熄了燈,但今天在皇太後那裏見到十四阿哥,令冰凝的心中就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既不是月影一兩句規勸,也不是因爲她懂得這些大道理就能夠立竿見影心止如水。畢竟那是二十多年的姐妹親情,現在又是夜深人靜之時,不由得她滿腦子胡思亂想、信馬由缰起來。
十四叔真是了得,竟然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簡直就是如閃電般急馳到了京城,婉然姐姐一個女流之輩,自是不可能這麽快一并回來。再說了,姐姐可是連馬都不太會騎呢。不過也不好說,在西北這麽多年,姐姐還是沒有學會了騎馬?唉呀,怎麽想到這些沒用的事情上去了?
知道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離題太遠,冰凝收住了,将思緒又拉回到回京的事情上:如果姐姐沒有随十四叔一起回來,那姐姐她們是打算晚些回來,還是壓根兒就沒有啓程,留在西北等消息?不對呀,姐姐也是皇阿瑪的兒媳婦,也需要回京奔喪的呀!現在都一個多月過去了,按理說,現如今姐姐也應該已經啓程在路上了。可是沒有十四叔一路照料,她一個婦道人家,那麽遙遠又艱苦的路途,還要獨自行走,雖說也有奴才,可是少了十四叔的照應,萬一遇到什麽事情可怎麽辦?
冰凝的心中有千萬個疑慮,就有千萬個放心不下,就有千萬個焦急不安,前半夜就在她的輾轉反側和憂心焦慮之中白白地浪費掉,連眼皮都不曾合眨過幾下。不過畢竟因爲大哭了一場,眼睛早已是格外的酸澀,身子也是累了大半天,到了後半夜的時候終于體力不支,迷迷糊糊起來,然而她的眼睛隻才剛剛閉上,各種亂七八糟的夢境即刻而至,好的,壞的,兇險的,平安的,輪番上演。
今天正好輪到月影值夜,雖然夜裏冰凝也不需要她做什麽,但是由于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她的心裏一直不踏實,于是就在外間屋裏一邊靠在椅榻上歇着,一邊小心地注意着裏間屋冰凝的動靜。待後半夜冰凝終于停止了翻來覆去可以安靜地消停一會兒了,月影的心這才稍稍踏實下來。心一寬腦子裏緊繃的那要弦就不由自主地有些放松,又正值夜深之際,慢慢地,她就有些犯起困來,結果這頭才稍稍沉沉地向一旁偏了點兒,就聽房門被吱呀一聲突然間打開了,還不待月影看個究竟,隻見湛露的身影一閃就到了她跟前。
“湛露?你過來幹嘛?今天又不是你值夜。”
“唉,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才剛四更天,卻是突然間精神起來,一點兒都不困呢……”
“大晚上的你别折騰了!現在是不困,一會兒天亮了你就該困得跟沒了魂兒似的了!還不趕快歇着去?”
“是呀,姐姐,我就知道等到大白天的時候定是會困得沒了魂兒,所以想了想,就幹脆過來跟您換換,您先去歇息一會兒,待大白天真若是我若是困得不行的時候,您也行行好,讓我打個盹,瞇會兒眼。”
“你呀!拿你說什麽好呢!”
月影知道湛露還是小孩子,玩兒興大,許是昨天白天遇到什麽高興的事情攪得她太過興奮而沒了困意。于是她一邊嗔怪湛露一邊小心地扭頭朝裏間屋看了看。果然,睡眠極輕的冰凝不但聽到了這兩個丫頭的對話,而且已經自行從床上起了身。
月影見冰凝好不容易才睡一小會兒就被湛露吵醒,當即對湛露心生不滿,但是現在她已經來不及責備這個小丫頭了,而是趕快進屋前去服侍她家小姐。
“小姐,您怎麽……?哎呀,都怪湛露,自己睡不着就睡不着呗,跑這兒來害您也跟着睡不成,這丫頭真是該挨打了!”
“月影!你少說兩句吧,湛露這麽心疼你,你也不念人家的好,你可真是忘因負義呢!那丫頭說的是,反正她也睡不着了,還不如索性換了你,你趕快先睡會兒……”
“小姐,奴婢一點兒也不困,不用她來換!”
“我不管你困不困,我現在就想由湛露來伺候,不想見你了!”
月影當然知道這是冰凝爲了讓她安心去歇息而故意說的謊話,本是不想從命,可是又擔心一來二去她家小姐也和湛露一樣精神了,再也睡不下,于是隻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不過因爲冰凝沒有用晚膳,又是大哭了一場,心裏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于是月影一邊披上衣裳往門外走,一邊不厭其煩地叮囑了湛露幾句。
“你可是好好精着心,主子心裏頭不好受,哭了一場,沒有事情還好,若是動了胎氣可就麻煩了,你可千萬别睡着了,若是想睡了,趕快來換我,記着沒有?”
“記着了,月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