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到小武子前來禀報情況的時間,蘇培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生怕那個弱不禁風的年主子又出了什麽新的狀況,更不說再有什麽纰漏了。因此最開始的幾天裏,當了王府十幾年大總管,見多識廣的蘇培盛,每當二更天的時候,一想到即将來到的小武子,竟然總會不由自主地膽戰心驚起來。直到連續好幾天禀報上來的全都是平平安安、一切都好,他的這顆心總算是漸漸地踏實下來。
五天前的那個清晨,當蘇培盛剛剛從一大早的緊張忙碌中暫時歇口氣兒、喝口茶的功夫,就見王長有突然間冷不丁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把蘇培盛吓得魂兒都快掉了,滾燙的茶碗當即就脫了手,不但灑了一身的茶水,就連茶碗、茶蓋落地之後的碎片也隻能是眼睜睜地看着它們滴溜溜地四散滾落到了牆角。
現在這個時候王長有不在永和宮裏好好伺候皇太後,跑到他這裏來幹什麽?小武子呢?小武子怎麽沒有看住這個奴才?如此反常的情況自然是将蘇培盛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因此還不待王長有行禮請安,他就立即沖上前去,大聲喝問道:“王公公,你來幹什麽?”
王長有被蘇公公這一聲喝問吓得雙腿發軟,于是話還沒有開口就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蘇培盛的面前,嘴也跟着結巴起來。
“回,回,回蘇公,公公……”
蘇培盛一看王長有進門就跪到在地上,又是這麽一個語無論次的樣子,頓時感覺天都要蹋了下來,他自己的雙腿也跟着顫抖不止,心裏更是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不用他就知道,定是年主子那裏出了什麽大事,更可氣的還是那個小武子,這個時候居然躲了起來,打發個王長有過來就能逃得了幹系?
“王公公,你倒是趕快說啊!你要急死人嗎?”
蘇培盛本就被一大清早兒地突然冒出來的王長有吓個半死,此時見這個奴才又是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弄得蘇培盛都恨不能給王公公跪下來,求王公公趕快把話說個清楚明白,或許事情還有轉機,還能有救。
蘇培盛被吓個半死,王長有更是被吓得快沒了魂兒,然而人都是這樣,越是着急越是語無倫次、颠三倒四。
“蘇公公,沒有,啊不,有,有,我這是來報,來報喜的。”
“報喜?你能報什麽喜?”
望着跪在他面前的王長有,蘇培盛實在是想不出來能什麽喜事從永和宮中傳出來。皇太後娘娘要是能夠良心發現,主動将年主子交還回來,那他這個“蘇”字可真敢倒着寫!除此之外,他還真不知道從永和宮裏能傳出來什麽事情能夠稱得上是“喜事”!
見蘇培盛一副将信将疑的樣子,王長有趕快又追了一句。
“真的,蘇公公,真的是喜事,年主子今兒早上給娘娘請安了。”
“啊?這是真的?”
“真的,真的,我這不是趕快就過來把這個喜事給您禀報來了!”
“齊公公呢?怎麽不是齊公公來報信兒?”
“回大總管,娘娘那裏正忙得不可開交,齊公公得不出空兒來,又怕這個消息傳得晚了,他想讓皇上早點兒知道這個大喜事,早點兒高興高興,就差我趕快過來給您報個喜。”
“嗯,好,好,皇上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高興的!王公公,你就這麽繼續好好幹,服侍年主子有功,皇上會記着你的大功勞。”
“多謝蘇公公,我就不指着皇上記着什麽大功勞,隻要皇上不怪罪,就阿彌陀佛了。”
“咳,王公公,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皇上可是賞罰分明的人,你有功,皇上當然會記得,不過你要是有過,皇上當然也不會放過。”
“是,是。”
從一場虛驚轉變爲天大的喜事,蘇培盛當即從驚魂失魄變得喜不自禁。如果是換作以往,他早就要因爲受了一場虛驚而怒罵這幫愚蠢的奴才了,但是這件事情确實可以稱得上是一件大喜事,讓蘇培盛早就将責罵王長有的心思忘到了九宵雲外。
蘇培盛最是了解他家主子的情況。這些天來,皇上就沒有一件痛快的事情,整天都是眉頭緊鎖、臉色陰郁,嚴肅得連句話都沒有。弄得他們這些當奴才的也跟着心驚膽戰,生怕由于自己的哪一點小事兒沒有做好,惹得皇上遷怒于他們。
現在可算是好了,這件事情皇上聽了定是會龍顔大悅,畢竟自從登基以來,皇上就沒有遇到過一件痛快或是愉悅的事情,年主子的身子轉危爲安雖然不是什麽大事情,但是對于久無好消息的皇上來講,有總比沒有要好多了。
隻是……現在正是早朝時間,蘇培盛就是有天大的喜事,也隻能耐心地等待早朝的結束。然而早朝結束後,皇上連歇都沒歇,緊接就跟張大人商議起了事情,蘇培盛仍是沒有逮住一個合适的機會,畢竟這是皇上的私事,不能與公務混爲一談,他可是不想馬屁沒有拍好直接拍到了馬腿上
直到過了午膳時間,蘇培盛終于見到了高無庸的人影。能夠見到高無庸,說明皇上終于有時間可以暫時歇一會兒了,于是趁着那個奴才忙着端茶遞水的功夫,他趕快閃身進屋前去禀報這個好消息。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上聽到這個消息,一開始也是像他一樣難以置信。
“王長有過來禀報的年主子身子好了?”
“回萬歲爺,正是。”
“怎麽不是小武子?”
“齊公公在伺候皇太後,脫不開身呢。”
“好,好,好。”
皇上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轉身就進了裏間,半天也沒有出來,連高無庸端進來的午膳都沒有用。見此情景,蘇培盛真是後悔不疊:唉,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等皇上用過午膳再禀報這件事情呢。
皇上之所以摞下喜不自禁的蘇培盛一個人進了裏間屋,是因爲眼睛有些不受控制,既是爲冰凝的身體康複而高興,也是爲兩個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而傷心難過。快有一個月了,冰凝終于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最爲艱難的時刻,不但身子得以病愈康複,而且還能夠起身去給皇太後請安了,這确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在她病體難安的時候,他不能送去關心與問候,在她康複痊愈的時候,他不能分享她的快樂與幸福,所有關于她的一切一切仍然還隻是停留在通過奴才的禀報才能夠獲悉,他不知道,還要再等多長的時間,才能夠再見到心愛的她。
蘇培盛每天都給他禀報有關冰凝的情況,可是蘇培盛永遠也不可能向他禀報出來他想要知道的最詳細的情況:她的身子是胖了還是瘦了,她的模樣是憔悴不堪還是神采依舊,她的心情是高興還是悲傷,他們的小阿哥又長大了多少,是不是在埋怨他這個阿瑪抛下她們母子不管……
盡管得到了冰凝已經能夠給皇太後請安的好消息,然而自此以後,皇上非但沒有如大家所願高興起來,相反卻是一天比一天地心思沉重起來,特别是每當夜深人靜,偌大的宮殿中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任憑公務再是繁忙,身體再是疲憊,仍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拿出那個錦匣,看一眼裏面那斷成三截的素白玉簪,卻是越看越傷心,越看越難過。
今天,是冰凝痊愈的第五天,也是他與十四阿哥壽皇殿上君臣相見之日,心情極度低沉,那場劍拔驽張的正面沖突隻是風暴的前奏,他又要被迫開始一場與至愛親人的殊死之戰。
當一更天來臨的時候,蘇培盛在每日的固定時間再次迎來了小武子。小武子是冰凝的奴才,又在永和宮臨時掌管大總管職責,按理說由他出面悄悄給冰凝捎帶過去皇上的口信應該不太困難,然而皇上從來沒有給他過任何吩咐。皇上已經徹底地将皇太後惹惱了,小武子又是“鸠占鵲巢”、“搶班奪權”,小武子再是皇上的心腹,可是他既然當了永和宮的大總管,就要認皇太後這個主子,因此皇上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皇太後尋小武子的差池一尋一個準兒。就是每日一更天出宮前去向蘇培盛禀報一天之中永和宮發生的所有情況,皇上都有些提心吊膽,擔心被皇太後找了借口責罰。還好,小武子這人還算是精明,每日總是能夠找到各式各樣的托辭順利出宮,這也是五天前他甯可派王長有,而不是本人親自前來禀報冰凝病體痊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