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裏,婉然的一顆心頓時咚咚咚地跳個不停。如果真的是紙張冊頁似乎才能夠真正解釋得通她們這一路爲何亡命天涯了。那是如山的鐵證,所以皇上千方百計想要得到,所以十四阿哥無論如何不能脫手。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誰得到這些,誰就取得了克敵制勝的籌碼。畢竟是自己的夫君,婉然的心裏最是清楚,十四阿哥與八阿哥、與年二公子之間的書信往來極其頻繁,就是與先皇之間的奏折和禦批幾年積攢下來數目也是相當可觀。
毋容置疑,門外的這些官兵一定是皇上派出來的。不過婉然禁不住遠在京城的皇上再是神機妙算又怎麽可能異想天開地預料到,她們這一行人早已經布衣麻服、鉛華盡褪、喬裝改扮,她們再也不是福晉、也不是格格,她們隻是遊走在商旅途中的普通婦人而已。任誰還能認得出來,她們居然就是堂堂十四貝子的女眷?
而且這一路走來,她們早就将商婦的新角色演練得愈發純熟,甚至現在她們見了塔娜早已經沒有了從前那種需要立即行禮請安的條件反射。因爲爲了小心謹慎起見,自一出發,塔娜就一概免除了各位姐妹們的請安。最開始的時候,包括婉然在内的四個女人都非常不習慣,畢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突然間改變很是别扭,然而當那兩個新娶的侍妾不知道是忘記了此前的叮囑還是礙于臉面不好意思免禮而意欲向塔娜請安的時候,當即遭到了塔娜的一頓嚴厲呵斥,令兩個小姐妹委屈得直掉眼淚,從那以後,行禮請安成了雷池禁區,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再犯同樣的錯誤。
行禮請安是滿人特有的也是最基本的生活習俗,現在爲了隐匿行蹤,十四府的女眷們不但穿着打扮上特意向漢人靠攏,就是生活習慣也刻意遵從漢俗,完全是脫胎換骨、徹頭徹尾的變化。
此外,由于她們都是後院女人,從不曾抛頭露面,因此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皇家衛隊,沒有畫像在手,面對這一行人标準的商旅打扮,如何能夠識得廬山真面目?至此婉然不得不承認,不管這兄弟兩人搶奪的是什麽,這一仗,皇上絕對是輸定了!
皇上,對婉然而言,是深入骨髓融進血液的心愛之人,是甯可舍棄自己的生命也願意心甘情願付出所有的心愛之人,她怎麽能夠眼睜睜地看着他輸掉?這一仗勝負結果的份量有多大,婉然并不清楚,但是從皇上不遠幾千裏路程派出精兵強将,深入荒無人煙的漠北腹地之舉就可以看得出來,志在必得的決心顯而易見。再看十四阿哥,從來都以依靠女人爲恥辱的大将軍不惜違背自己的做人原則,将全部身家性命悉數系于她們五個女人的身上,可想而知他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需要多麽大的勇氣,也可想而知這些物件對于他來講是多麽的重要。
如此重要的物件就在婉然的眼皮子底下朝夕相處了十天的光景,現在皇上派出的大隊人馬成功地找尋到了它們,然後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讓它們與皇上失之交臂嗎?雖然她與皇上緣份甚淺,但是情份卻是極深,面對至今她仍然深愛着的、永生永世也不能停止深愛的他,婉然怎麽能夠眼睜睜地看着他就這樣大敗而歸,輸在自己的面前?
他們曾經有過那麽刻骨銘心的愛戀。是他,讓她知道這世上,思念的滋味是什麽,傾心的滋味是什麽,感動的滋味是什麽。雖然,他也讓她同時品嘗到了痛苦的滋味、傷心的滋味、悲涼的滋味、絕望的滋味;雖然,他們沒有緣分修得同船渡、共枕眠,但是他給了她最爲珍貴的愛之體驗。這是多少人窮其一生也不可能擁有的愛情,她婉然能夠擁有,是多麽的幸運與富足。即使不能夠與皇上相愛到白頭,但是擁有這些幸運與富足,她的人生已經足夠圓滿,她的人生絕無半點遺憾。
可是,這就是她能夠背叛十四阿哥的借口和理由嗎?身爲年家的養女,如今的十四府格格,以婉然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養來說,她絕對不能夠做出背叛夫君的事情。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有的隻是利益和利用,但是他們之間有夫妻的名份——他是她的夫君,他是湘筠的阿瑪。雖然他們之間沒有真心的愛戀,但是他們之間卻有夫妻的情分。十四阿哥在衆人面前從來沒有羞辱過她,更不要說責罵了,給予了她應有的臉面與體面。或許有人會說他那是忌憚年二公子才不敢對婉然如何,但是不要忘了,正是他适時地出手解決了婉然與當時的王爺,他是年家的大恩人,怎麽會忌憚年二公子呢?年二爺應該對十四阿哥千恩萬謝、效犬馬之勞才對。
對婉然而言,如果不是十四阿哥娶她進府,給了她名分,斷了王爺的念想,她這一輩子都要生活在愧疚之中難以自拔;對冰凝而言,事實證明,沒有了婉然的存在,她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幸福人生;對皇上而言,如果不是十四阿哥從中作梗,娶到婉然的同時也是将他自己逼上了絕路,不但背負兄弟共争一女的惡名,還會惹怒了皇上,或許先皇遺诏中的繼承大統之人的名字就不會是他。真若是因此而斷了皇上的江山社稷路,婉然怎麽可能原諒自己?除了自認是千古罪人之外,唯有以死謝罪。
因此,在這件事情上,十四阿哥對得起他們當中的所有人,是他們的大恩人,不但将婉然從親情的泥潭中解脫出來,而且成全了皇上正人君子的美名,成全了冰凝的幸福人生。
現在因爲皇位之争,令皇上與冰凝都無可選擇地站在了十四阿哥的對立面,唯有她,還有選擇的機會。對于皇上的愛,婉然自是不必多說,現在面對恩重如山的十四阿哥,難道她要用背叛來報答他的恩情,回報她的恩人嗎?
這是一道千古無解的難題:愛人,恩人,熟輕,熟重,今生,來世……
當婉然在阿拉善的荒漠驿站裏做着極其痛苦的艱難抉擇之時,遠在千裏之外的紫禁城乾清宮東庑,皇上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今日壽皇殿上兄弟相見的那一幕永遠揮之不去,因此當皇上回到乾清宮東庑的這一路上,腦海中不停地浮現起十四阿哥谒拜先宮梓宮和行君臣之禮的情景,令他的心中極其壓抑,幾乎要喘不上氣來:親兄弟卻似有血海深仇,親母子卻完全形同陌路,而他與冰凝,恩愛夫妻近在咫尺,卻要被迫分離,終日不得一見,他當的這是一個什麽皇帝?簡直就是千古難有一見的窩囊廢皇帝!
在壽皇殿中與十四阿哥的一番正面沖突和全面較量讓皇上深刻地意識到,這一刻終于到來了!該來的一定會來,躲不掉,避不開。現如今京城的局勢基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該打壓的已經打壓,該拉攏的也已經拉攏,不管是真正的心服口服還是面服心不服,總之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氣焰嚣張、明目張膽地反抗他的權威,除了十四阿哥以外。
此時此刻,端坐在乾清宮東庑的大書桌前,不用任何耳目傳遞消息他也能夠猜想得出來,十四阿哥定是先去了永和宮與皇太後哭訴一番,然後又與八阿哥一夥密謀一番,不管是哭訴還是密謀,全都是一個主題:如何将他們業已失去的皇位再奪回來。現在他主動給了他們一個大好機會,将十四阿哥從遙遠的西北一紙令下調回到京城。
随着十四阿哥與廉親王之間的一場内讧終于以兄弟之間的冰釋前嫌而告終,原本廉親王的勢力不可小觑,此番又有十四阿哥自西北歸來,完全是如虎添翼,實力大增,與他展開一場奪谪之後的全面較量。他該怎麽辦呢?
好在皇上是有膽有識、有勇有謀之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明知道十四阿哥回到京城之後定會聯合皇太後、八阿哥的勢力,向他發起一陣緊似一陣的反撲,可是他同樣也知道,困難有多大,決心就有多大,與其因爲害怕逃避而漸漸把十四阿哥的勢力培養壯大,養虎爲患,不如正視問題一鼓作氣,隻有無懼無畏才能從氣勢上先将對方壓倒,繼而奪取更大的、最終的勝利。
現在皇上不缺信心,也不缺決心,他需要的是切實可行的具體法子。如何消除這個最後一支公然爲敵也是實力最爲強勁的力量,他确實需要好好地費一番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