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錫是侍衛首領,眼見着這兩個人的臉色一陣青紅一陣煞白,如此尴尬局面很是難堪,他是皇上的貼身侍衛,體諒皇上的臉面很不好受,于是主動上前一步,拉住十四阿哥的胳膊往皇上面前帶,他既是想給這位曾經的撫遠大将軍一個體面的台階,也是想給皇上挽回一些顔面,打破僵局。誰想到,他的這一番好心,竟是被憤怒到極點的十四阿哥屈解,繼而立即抓住這個把柄大做文章。
隻見十四阿哥先是一把就掙脫了拉錫的手,口中更是怒不可遏地叫罵起來。
“你個狗奴才!不要太嚣張狂妄,不過就是狗仗人勢的一個下賤的奴才,你膽敢動十四爺一根汗毛試試!”
拉錫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好心好意之舉竟是招來十四阿哥好一通臭罵,登時張口結舌、面紅耳赤起來。得理不饒人的十四阿哥哪肯善罷幹休,正是有冤沒處伸、有仇沒處報的狂怒時刻,拉錫竟然撞到了他的槍口上,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豈能白折放過?打狗還要看主人,現在他把那隻奴才狗痛打一番之後,就該輪到跟主人好好理論了,因此一待痛罵拉錫之後,十四阿哥想也沒想就直接沖到皇上面前,實際上是沖到了那個包圍圈的面前,語氣強硬、态度傲慢地再度開了口。
“這個下賤的奴才居然敢對大将軍王指手劃腳,這麽沒有規矩、無禮的奴才,真是聞所未聞!我乃皇上的親兄弟,這個奴才竟然膽敢以下犯上、自尋下作!如果我有不是之處,請皇上處治,若我沒有不是之處,請皇上立即将這個狗奴才就地正治,以正國體!”
十四阿哥此番铿锵有力、擲地有聲的言論确實是有理、有力、有節,任誰都挑不出來半點破綻。首先,君臣有别、主仆有别,這是天經地義的倫理朝綱,拉錫身爲一個奴才竟然膽大包天到敢對主子指手劃腳,還沒有有國法家規了?他這是想要反了天,反了老祖宗立下的規矩嗎?所謂有什麽樣的主子才會有什麽樣的奴才,奴才之所以膽敢如此,還不是因爲他身後有皇上給撐腰嗎?
皇上已然被十四阿哥逼到了牆角裏,被逼問得無言以對,說不出半個“不”字!拉錫剛剛是護主心切,對十四阿哥拉拉扯扯一番确實有失恭敬,但凡事有因就有果,若不是十四阿哥咎由自取、率先發難,怎麽會有這樣的結果?因此從根源上來講,十四阿哥先是不跪拜他這個皇兄,繼而還敢對他的奴才指手劃腳,當衆給他難堪,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下這口惡氣,豈不是留給世人一個軟弱無能的帝王形象?
就在皇上的忍無可忍之際,突然間幾個外臣的竊竊私語之聲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傳進了皇上的耳朵裏。本來皇上就已經被十四阿哥這一通借題發揮大做文章搞得頭痛不已,這幾個外臣的私語猶如助燃劑,令皇上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起來。
雖然身爲臣子不能妄議皇家之事,但是他們此舉也不能算得上是有多大的錯處。盡管這是皇上與十四阿哥弟兩人的家務事,但畢竟皇家的家務事再小也是關乎國家的大事,帝王的尊嚴就是國家的體面,因此就算是皇上的親弟弟也不能對皇上冒犯無禮,對皇上的冒犯無禮就是對祖宗家法的藐視。因此幾個先皇的老臣實在是看不下去,禁不住悄悄地議論起來。
“十四爺這麽做确實有失禮儀……”
“大将軍王雖然是皇上的親弟弟,但君臣之禮不可廢……”
“拉錫不管有沒有過失,但他是皇上的近身侍衛,保護聖駕是他的首要差事,有罪無罪也不是皇上一個人說了算的事情……”
眼看着朝中的大臣們都像牆頭草般随風就倒,齊唰唰地偏向了皇上這一邊,廉親王的心中止不住地冷笑:常言道‘人走茶涼’,爺這還沒有走呢,還是總理大臣,還是禦賜親王呢,這些曾經簇擁在爺的身邊,阿腴、巴結、奉承多年的朝中大臣們就如此勢力地倒向了皇上這邊,果真是世态炎涼!
面臨如此嚴峻的形勢和殘酷的現實,八阿哥深知,現在這個時候跟他四哥硬碰硬地針鋒相對,無異于以卵擊石,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此極爲不利的情況下,唯有忍下一時的不甘與恥辱,就像他的四哥曾經采取的策略那樣,避其鋒芒、韬光養晦,慢慢再積蓄力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絕不能爲了逞一時之快而自毀長城。
由于八阿哥剛才一直站在帷帳旁邊,十四阿哥光顧着哭谒梓宮和向皇上發難,根本沒有注意到廉親王竟也在場,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此時眼見着劍拔弩張的形勢根本不等人,八阿哥再不有所行動,怕是十四阿哥會吃了大虧,于是他趕快從帷賬邊走出來,緩緩地踱到十四阿哥的面前,心情萬分沉重然而語氣卻是萬分堅定地對他說道:“十四弟,皇兄是君,你是臣,你理應行君臣之禮才是。”
直到現在十四阿哥才赫然發現他的八哥居然也在場!可是剛剛廉親王都說了些什麽?理應行君臣之禮?難道八哥早早就認了四哥做新君?八哥,您忘記曾經對老十四說過的那些話嗎?我們兄弟幾個可是一直擁戴您敬重您,一直唯您馬首是瞻,皇阿瑪才賓天幾日,老十四星夜兼程地趕回京城,怎麽得到的結果就是您已經臨陣倒戈了?不就是一個親王嗎?您就被這碗迷魂湯給灌得不省人事兒了?咱們的奪嫡大計就這麽放棄了?您這麽自甘失敗、自甘失落嗎?您可真是讓老十四寒心徹骨啊!
十四阿哥萬萬沒有料到,他在前方沖鋒陷陣,而八阿哥竟是早早地做了降兵叛将,突然遭此沉重打擊,令他久久都回不過神兒來,瞪着一雙迷茫無助、迷惑無解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八阿哥的方向,如同泥胎石塑一般。
雖然十四阿哥的目光是那麽的迷茫無助,然而在八阿哥看來卻像是兩枚利箭直入他的胸膛。他當然知道,十四阿哥的心中對他充滿了不憤懑與不滿,責怪他爲什麽俯首稱臣、認賊作父,一定以爲是這頂親王的帽子讓他失去了立場、迷失了方向。
他當然不是這種見利忘義的勢力小人,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能夠成就大業嗎?不是隻有保存有限的實力養精蓄銳才能反敗爲勝嗎?現在當前那麽多人的面,特别是當着皇上的面,八阿哥怎麽可能将這一切向十四阿哥和盤托出呢?更何況現在整個壽皇殿上的大臣們都呈一邊倒的态勢附和皇上,挑着十四阿哥的不是,他若是再多說什麽,必将授人以把柄,認爲是他在挑唆十四阿哥與皇上之間的紛争。因此面對十四阿哥猶如求助般的目光,八阿哥無奈而又堅定地朝十四阿哥再次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事到如今十四阿哥總算是看明白了:八哥這是要他向四哥低頭,向四哥妥協呢!隻是這種低頭能夠換來什麽,他實在是料想不到。如果低頭就能夠換來江山換代,換來他們八黨的大權獨握,十四阿哥當然會顧全大局,低多少個頭都可以。然而如果隻是一味地低頭而沒有任何行動,将來一輩子就這麽低頭下去的話,他十四阿哥實在是不能苟同!
對于低頭能夠換來什麽十四阿哥不抱任何幻想,不過對于現在這個低頭之後等待他的将是什麽,十四阿哥已經隐隐地有了預感。他是堂堂的大将軍王,是立下赫赫戰功的皇子,如果論資排輩的話,其它的兄弟們哪一個比他更有資本?再看八阿哥,人在京城,又深得那麽多的朝中重臣擁護,結果竟是連勢單力薄的皇上都打不過,将大好前程、大好的江山拱手相讓,這讓十四阿哥怎麽甘心?
可是他不甘心又能怎麽樣?連八阿哥都不是皇上的對手,而他自己遠離京城、遠離最高權利中心已有五年的時間,單槍匹馬地與皇上正面交鋒能有什麽好結果?
内有廉親王的臨陣倒戈相挾,外有皇上的帝王之威震懾,身受雙重夾擊的十四阿哥猶如困獸,早已經是走投無路。況且他不但要爲自己謀劃,還要爲皇太後着想,自從回京之後他還沒有機會進宮面見皇太後,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一切安好,是否受到了皇上的欺淩。爲了給八阿哥一個面子,爲了謀求皇太後在宮中的安穩日子,思慮良久,十四阿哥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又無可奈何地勉強在原地向皇上行過君臣之禮。